第(1/3)页 乾清宫。 音乐悠扬,轻歌曼舞。 数十位亲王、辈分高的郡王,坐在正座上,周围由重臣陪同。 而辈分小的郡王,则在殿外。 太监宫女在殿内外穿梭。 有趣的是,近支亲王坐在上位,远支的亲王按辈分排序,阁部重臣全都作陪。 大热的天,一个个都穿着冕服,浑身都是汗水。 坐在上首的朱祁钰,看着这些亲戚,脸上挂着笑容。 “诸卿,今天虽不是家宴,但也没有外人,这些朝臣都是朕的肱骨重臣,大家无须拘束,都放开玩!” 朱祁钰举起酒杯,杯中水一饮而尽。 “谢陛下!”郑王朱瞻埈最识趣。 他第一个来,又是皇帝的亲叔叔,给足了皇帝面子。 朱祁钰微微颔首,示意他落座。 气氛有些沉闷。 但诸王都放不开,坐在上首的郑王朱瞻埈、荆王朱祁镐、淮王朱祁铨、赵王朱祁鎡。 依次坐着二十余位亲王。 胡濙坐在上首作陪,张凤、王伟等人依次陪同诸王。 外面的郡王,则没有重臣陪同,相对而言,他们在殿外,也自在一些,就是蚊子多,宫女太监都不愿意伺候他们。 郡王也不敢造次,在封地里他们作威作福,在宫中,普通的女官都瞧不起他们。 “微臣请贺陛下!”郑王举杯,巴结皇帝。 “王叔,不必见外,王叔是看着朕长大的,何必这般客气呢?”朱祁钰笑道。 郑王却出列,跪在大殿中央,高声道:“君是君,臣是臣,哪来亲戚之说?” 朱祁钰眼睛一亮,慢慢站起来,走下台阶,亲手扶起郑王。 “王叔,朕虽是天子,却也是诸位叔伯兄弟的血脉亲戚!” “王叔请落座!” “今日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诸位笑起来、乐起来、开心起来。” 朱祁钰环顾诸王,笑问:“怎么都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啊?是路途遥远,太过劳累了吗?” “臣等不敢。”宁王朱奠培高声道。 “是对酒菜不满意?”朱祁钰问。 “酒菜甚好。”楚王朱季埱小声回禀。 “那是何事啊?” “为何闷闷不乐?” “今日是家宴,朕与你们只叙天伦亲情,不说其他!” “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不必忌讳,朕不喜欢拐弯抹角的!” 朱祁钰皱眉:“有什么话就说出来!” 诸王看向蜀王朱悦菼和鲁王朱肇煇等几个年长亲王。 让他们出头。 朱肇煇轻咳一声,站出来道:“请问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鲁王叔祖,何为真话?何为假话?” 朱肇煇是和朱祁钰祖父洪熙皇帝一辈的。 “陛下,假话就是臣等一路风尘仆仆,十分疲累,自然无甚兴致。”朱肇煇目光闪烁。 皇帝清理山东,那于谦派人把鲁王府堵在王府内,开始查账,凡是不是钦封的土地,强制收回,导致鲁王府内怨声载道。 山东境内钦封的鲁系郡王,也都恨透了于谦。 他入京,是请陛下给他一个说法的! “真话呢?”朱祁钰转过头,盯着他。 朱肇煇走出案几,跪在地上:“陛下欲杀光朱家子孙吗?” 这话掷地有声。 觥筹交错的气氛登时一窒,连歌舞声都停下了。 殿外的诸王纷纷探头进来看。 殿内的诸王,则走出案几,跪在地上。 朱祁钰环顾四周,缓缓开口:“诸位叔伯兄弟,都是这样想的吗?” “认为朕诏天下诸王入京,是为了杀戮诸王吗?” 没人回答。 其实就是默认。 “哈哈哈!” “朕若要杀人,何须那般麻烦?” “一道圣旨下去,你们敢造反吗?王府护卫,敢跟随你们造反吗?伱们振臂一呼,有用吗?” “朕想杀谁便杀谁!” “何须这般麻烦,强征强令,诏尔等入京?” 朱祁钰厉喝:“有这样想法的,脑袋里面装的是屎吗?” “臣等知罪!”鲁王等附和。 心里却都松了口气。 宁王朱奠培却暗戳戳问了一句:“既是家宴,太上皇为何没来?” 胡濙瞳孔一缩,这宁王脑袋有坑吗? 真以为皇帝不敢杀人? “宁王,按照辈分,朕得叫你一声王叔!” 朱祁钰慢慢走到宁王面前:“朕要先告诉你,太上皇已经不复存在了,如今太上皇被朕钦封为漠北王,乃是亲王,和你一样。” “朕之所以没请他来,是王妃小产,他心情不佳,不愿意参加。” “明日端午家宴,漠北王会参加的。” “这个回答,宁王叔满意吗?” 朱祁钰问他。 “微臣只是心忧漠北王,别无他意。”宁王摆明了是看皇家笑话。 宁藩蝇营狗苟,也都心照不宣。 朱祁钰笑了起来:“漠北王是朕的亲哥哥,朕自然比别人更加关怀自己的哥哥。” “倒是宁王叔兄弟不睦,朕数次申斥,却屡教不改。” “宁藩呢?都给朕进来!” 皇帝声音传到殿外。 在殿外用膳的宜春王朱奠坫、新宜王朱盘炷、乐安王朱奠垒、石城王朱奠堵、弋阳王朱奠壏走入殿内。 宁王脸色微变,不知道皇帝要干什么。 “尔等建藩于江西,是为朝堂镇守江西的,不是让你们内斗的!” 朱祁钰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今日,当着朕、当着所有叔伯兄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握手言和!” “从今往后,宁藩要彼此和睦,不能再闹出有损天家威严的事情了!” 宁王抹了把脸上的汗,长吁口气。 他以为,皇帝是让郡王入殿,砍死他这个亲王呢! 皇帝暴戾,喜欢令亲人杀亲人,折磨人为乐。 却没想到,只是令宁藩诸王握手言和。 朱祁钰俯视着宁王,怪笑道:“宁王叔脸上怎么这么多汗啊?莫不是心里在骂朕,狗拿耗子吧!” “微臣不敢,陛下乃皇家族长,您令宁藩握手言和,乃是维护天家体面,微臣以后绝不敢任性,必然维护宁藩和平。”宁王脸上的汗更多了,不停磕头。 “哈哈哈!” 朱祁钰大笑,让宁藩诸王握手言和。 然后走上台阶,高声道:“诸王,起来!” “朕诏诸王入京,就是想和亲戚们团圆团圆,过个开心的端午节!” “朕登基这些年,从未享受过一天,兢兢业业,笔耕不辍。” “这日子过得苦啊。” “身边又没个互诉衷肠的人。” “所以朕就想着,把天下诸王诏入京,都是朕的血脉叔伯兄弟,自是亲切无比。” “就千里迢迢地把你们诏来,就是想说点心里话。” 朱祁钰端起酒杯。 诸王慢慢站起来,谁也不信皇帝的屁话。 真要想念亲戚,至于派兵逼我们吗? 圣旨一次比一次严厉,不入京就形同造反,现在却说好听话,给自己找台阶下,信了你的鬼。 “都坐下!坐下!” “郑王叔,是朕的亲叔叔!” “荆王兄、淮王兄、赵王兄,是朕的近支兄长!” “你们,都是太祖血脉,都是朕的亲族!朕的血脉兄弟!” 朱祁钰端起酒杯:“朕强征尔等入京,是朕草率了,朕自罚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让太监又倒一杯水。 “朕这皇帝,当得是有苦难言。” “方才宁王叔质问朕,漠北王为何没来?” “朕知道,在你们心中,正统皇帝仍然是太上皇!” “朕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小丑罢了!” 朱祁钰高举酒杯:“朕是庶子,庶子继位,兄长尚在人世,乱了人伦纲常!” “所以诸位叔伯兄弟,跟朕不亲近,朕能理解!” “这杯酒,敬叔伯兄弟们!” “朕干了!” 朱祁钰又一仰而没,打了个酒嗝。 眼神略微迷离,让太监再倒一杯。 “今年正月十五,漠北王夺门,试图复辟,想必诸王都知道了。” “这半年来,民间传朕暴戾,文人骂朕无道,亲戚骂朕刻薄,百官嫌朕瞎折腾。” “朕简直是人憎狗嫌。” “所以你们才会迫不及待地问,漠北王为何没来?” 朱祁钰高举酒杯:“诸王,你们是朕的血亲,朕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皇帝,朕当够了!” “朕没儿子!” “又是庶子!” “何必窃据帝位呢?何不让给漠北王呢?” “多少个夜里,朕都这样问过自己,折腾什么呢?就算改革成功,江山大好,那又如何?” “朕没儿子,终究要传到漠北王那一支去!” “何必呢?” “早点退位让贤,还能落个好下场,起码史书上留个美名!” “到时候太子也能孝顺朕。” 朱祁钰长长一叹:“可朕没有,朕仍旧霸着皇位,不肯还给漠北王!” “不是朕霸权!” “而是朕总做一个梦,梦到胡虏马踏中原,汉室亡了天下了!所以朕……” “算了,终究只是一个梦,算不得真的,就当朕霸权吧!就当朕贪恋皇位吧!” “这杯酒,敬你们!” 朱祁钰一饮而尽。 脚步有些踉跄,撑着案几站着,脸上露出笑容:“诸王,和你们说说心里话,朕这心里,舒坦多了。” 他由着冯孝扶着,坐在坐位上,脸上笑容不断。 仿佛真的喝多了。 但冯孝偷偷竖起大拇指,还是您演技高,三杯水,把您喝多了,高手。 诸王都懵了。 没见过这种场面啊,该怎么接啊? “陛下若非正统,如何坐稳八年皇位呢?”郑王疯狂跪腆皇帝。 他封地在河南,对京中的一举一动,知之甚祥。 知道得越多,对皇帝愈发恐惧。 这大侄子,变化太大了。 “郑王叔,你是朕还活着的,唯一的王叔了!”朱祁钰动情道。 郑王不寒而栗。 襄王本来也活着的……皇侄和皇叔,真的是天生冤家啊。 他有点怕,会不会也进入瓦罐,成为寄类的其中之一呢。 “朕亲手杀了襄王叔啊,朕心里有愧,有愧啊!”朱祁钰忽然嚎啕大哭。 要洗白? 郑王有点跟不上皇帝的节奏。 而这个大殿中,有资格代替襄王说话的,只有他郑王了。 郑王是仁宗皇帝次子,是襄王的哥哥。 也有监国的经历。 他赶紧站起来,跪在大殿中间:“陛下切莫难过,这一切都是彘墡咎由自取,与陛下何干?” 诸王都是人精,虽然出身贵胄,那也是一路杀上来的。 王府内的厮杀,一点都不必皇位小。 都看明白了,皇帝要洗白。 “他犯了天大的错,那也是朕的亲叔叔,嫡亲叔叔啊!” 朱祁钰泪如雨下:“当初朕实在太冲动了,为什么就不能缓一缓,打他、罚他,总比杀了他强啊!” “等朕百年之后,如何面对父皇,面对皇祖父、皇祖母啊!” “朕犹然记得,朕小时候,襄王叔甚爱朕,过于爱漠北王,全因朕是幼子,父皇、皇太后、漠北王都宠着朕。” “可朕一时冲动,竟酿成大错!” 朱祁钰哭得更凶了。 岁数大的如鲁王、蜀王、山阳王等,都觉得似曾相识。 当年宣宗皇帝烹了汉王朱高煦时,好似也这般哭诉的,这爷俩,真是一脉相承啊! “若陛下实在过意不去,就请复襄王王号,令其后人继承襄王爵位。”郑王顺着皇帝的话往下说。 乾清宫殿内殿外,全都竖起耳朵。 王位,才是他们命根子,若陛下复襄王王位,皇帝就不是削藩,而是真的想亲戚了。 可是,分封在湖广的荆王、辽王却不爽了,襄王府的家资,都进了他们的口袋,难道复襄王爵位,还逼迫他们还回来? “复王号可以,但襄王叔一脉,都已经崩逝了……” 朱祁钰哭泣道:“王叔啊,当时你怎么就没在京师呢!” “劝谏朕一番,该多好啊!” 嘶! 郑王打了个哆嗦。 当时他要是在京师,估计也成瓦罐鸡了。 皇帝是真狠啊,把襄王一脉,都给烹了? 杀绝了,然后洗白? 这活儿,宣德皇帝熟啊! 赵王有点心惊胆战,他祖父朱高燧也不服气宣宗皇帝,差点也参与了汉王谋逆。 万一皇帝翻小肠,会不会把他也一起烹了? 三代瓦罐鸡,皇帝和叔叔犯忌讳啊,老朱家有毒。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