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春日喜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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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都是江水,江鹊是真的挺惜命的。
沈明懿没搭理她,脚一蹬地,单车又往前冲,只是这回慢了点。
大概也是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江鹊问他,“你……你也在读高中吗?”
“不读。”
“那你……”
“混日子。”
“你以后……”
“没以后,”沈明懿阴阳怪气,“怎么着,我还得给你许一个光明美好的未来?”
“……”
江鹊不说话了,以为自己哪里惹他不快。
沈明懿不乐意了,“说啊。”
“你不上大学吗?”
“你怎么这么想上大学?”
“……我外婆说,像我这样的,要好好读书,以后才能有更好的以后。”
“你还有外婆?”
“有……我外婆对我最好。
可是她在春新镇,我想以后好好上学,毕业后去找她,或者把她接过来。”
说到外婆,江鹊终于有了点精神,语调也轻快了点。
但也好像觉得说自己的事情有点尴尬,江鹊又问了一句,“你呢?”
“我没家人。”
“……那你想考大学吗?”
“……”沈明懿骑着车,眼睛却看着前面的景色,马路上的路灯亮晶晶,他骑车带这江鹊穿过一条大街,路过老式的弄堂。
他没接话,因为关于正常的人生,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
他这个圈子里,哪怕是宋泽贤都是有爸妈的,宋烨再忙也记着他儿子,宋烨他妈也是。
就算是这样一个低劣蛮横鱼龙混杂的圈子里,都永远有人被爱着,被在意着。
偏偏他像个异类,没人关心,没人管。
起初以为沈邺成待他好是真心地待他好,但回回他去找爷爷,都只能撞到闭门羹。
有一回他去沈邺成那儿,人没见到,却听到沈邺成跟人交谈。
沈邺成说,“你们还以为我真把沈明懿当盘菜啊?
沈睿言的儿子,沈睿言和唐吉玲,有哪一个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我养着沈明懿,让他和沈睿言绑着,是等着哪天沈睿言倒了,连着沈明懿都不能留……我只有一个儿子。”
沈睿言把沈明懿带进沈家地产那天特别高兴,想着把儿子也弄进来,在公司里发展下他们的势力,以后分家产也能多分一份。
可沈邺成压根没想过。
后来旁人常问,沈明懿你以后想做什么?
过生日的时候也总有人问他,沈明懿你想要什么?
他都特别无所谓地说,老子什么都不缺。
他什么都不缺。
只缺被人爱,被人在意。
谁又能给得起?
所以当江鹊无意里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沈明懿沉默了好一会。
江鹊也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又触碰到了他的雷区,索性不说话了。
结果好一会,她听见沈明懿说——
“你真打算回去?”
“回哪?”
江鹊没反应过来。
“你傻啊,春新。”
“不知道……要是考不到淮川,我就考春新大学。”
“那是什么垃圾学校。”
“是……是普通一本。”
江鹊说完,又问了一句,“你知道一本是什么意思吗?”
“我又不是傻子。”
沈明懿没好气地回。
“哦……”江鹊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北方是不是有暖气?”
“有,我们那里有暖气。”
“我最讨厌冬天了。”
江鹊说回想到春新镇,声音也有点开心,“我也是,但是春新镇的冬天会下雪,街上还有卖糖葫芦的。”
沈明懿无声轻笑,这就高兴了?
江鹊又说,“我想好了,我以后想考个好大学,然后当个配音师……我外婆喜欢听这些,我想以后让她听。”
江鹊又零零碎碎说了点春新镇的事情,说到后面也终于没那么紧张了。
沈明懿虽然一句话没说,但也没有打断她。
再拐下去一座桥,就到家了。
沈明懿忽然不想这个夜晚就这样结束。
他故意绕了个远路。
江鹊见他好久不接话,以为他不感兴趣,所以后面渐渐闭了嘴。
“继续说啊。”
“啊……就……就以为你不喜欢听。”
“讲。”
他喜欢。
“哦……就是我们那边冬天还有庙会……”
怎么说呢。
沈明懿的世界就停留在淮川,他想了一下,他算是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还没去过北方。
江鹊只是个北方小山村里出来的姑娘,他俩真是八竿子打不着。
可他起码也跟她的人生有了那么点交集。
他想留下江鹊,想听她说话——说她想考大学的这样的事情,也是充满希望和希冀的。
在遇见她之前,沈明懿碌碌无为,泡在酒精和烟头里,他的十八岁就是一潭暗无天日的泥沼,他是被人遗忘的荒林,是家里多余的存在,是被人嫌弃憎恨却又虚伪对待的沈明懿。
她一点充满希望的话、每天回家冰箱里留下的水果和哪怕一个简单的三明治,都让他觉得有种匪夷所思的错觉。
这压抑又束缚的生活,早就让他没了目标,也没有什么希望。
可也就是遇见江鹊后,他久违的觉得愉快。
——当他遇到一点光,也就照亮了他周围的世界,那是一片黑暗的牢笼也没关系,起码有光陪着。
所以,这点细微的占有,在一天天疯了似的生长,他开始渴求甚至变态的想要占有,以为以后有一天,折断了她的希望和骄傲,就能让她永永远远地留在他身边。
希望、善意、陪伴,多简单的东西,他却一天都没有拥有过。
越是缺少的东西,不遇到或许也就没有得到的欲望,可他遇到了,他想占—有,甚至想要加倍的索—取。
—
沈明懿的生日是在冬天。
正月十六。
江鹊回老家过的年,正月十五才回来,第二天开学,所以那天江鹊从春新镇回来,跟他说了一声就去学校了。
再过半年,江鹊就要高考了。
沈明懿跟一群狐朋狗友在外面吃饭,几个人喝多了酒,凑活着非要让他说个生日愿望。
沈明懿也被灌了点酒,脑子被酒精泡的昏昏涨涨。
他今年有愿望了。
“明懿哥,你许个愿。”
“对,明懿哥,你许个愿!”
几个人闹哄哄的起哄。
然后有人手忙脚乱地点了生日蜡烛,凑到他跟前让他吹。
火光跳跃,沈明懿的视线恍惚了一下,忽然想到了江鹊的脸,要是她知道今天是他生日,得是什么表情。
眼神惊讶地看着他,说一句,沈明懿,生日快乐。
又会不会给他准备个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沈明懿什么都不缺,但好像她送什么都好,送个铅笔他都高兴。
沈明懿看着跳动的蜡烛,兀自没来由地笑了。
“明懿哥,许愿啊!快点!”
“蜡烛都快烧没了!”
“许你妈,滚。”
沈明懿笑着推开他们,动作有点粗鲁地把蜡烛拔出来摁进烟灰缸里。
酒局结束后几个人又要去唱歌,沈明懿没跟着去。
宋泽贤看他喝了酒,想把他送回去。
沈明懿拒绝,让他们谁都别管。
他沿着马路走,路上空荡荡,昨天才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路上的花灯都没拆,有几个街角还有人点了小蜡烛灯。
淮川是个南方城市,冬天又潮又冷。
江鹊说什么,说春新镇的冬天会下雪。
沈明懿还没看过雪。
他有点冷,只传了一个黑色的外套和长裤,瘦削的身影凌厉而落拓,有潮湿的风吹着,他戴上外套的帽子,里面只是一件薄薄的毛衣,脖颈的线条流畅。
沈明懿走到了淮川中学,正是晚自习,教学楼亮着灯。
他知道江鹊今年在读高三,高三应该在楼上,沈明懿也不知道哪一栋楼才是江鹊上课的楼。
他站在铁栅栏外,铁栅栏里面是灯光明亮的教学楼,窗户开了点缝透气,里面的学生都在认认真真写作业,很是安静。
偶尔有车呼啸而过,剩下的也只是静谧。
沈明懿双手插兜站在外面看,酒精的后劲上来,他的视线有些漂浮。
看着窗户里面的学生,忽然也是想到了江鹊。
他还没见过她上课的样子,那么想要考大学,肯定也很用功。
他见过她在操场上背单词的样子,半长的头发束成马尾,侧脸干干净净,睫毛垂着,她看人的时候总是不自信,眼神藏着害怕和怯懦。
江鹊安安静静。
可他也喜欢江鹊——在一个安静的、她绝不会知道的地方,无言又浓烈地喜欢着她。
十八岁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他在吹蜡烛的时候就想到了。
是江鹊。
学校外面有个奶茶店,外面立着一个牌子,上面贴着字。
说:寄给十年后的自己。
沈明懿鬼使神差拉开门进去,拿了个纸和信封,“怎么个意思?”
“就是……就是写下您现在想说的话,我们会在十年后给您送过去。”
店员是个小姑娘,看到他的时候有点怕,他身上有点淡淡的酒味和烟味,但又生的很好看,可也叫人发自心底的恐惧。
“行。”
沈明懿拿了支笔,随意拖了把椅子坐下。
他都多久没写过字了。
真的很久很久了。
沈明懿握着一支圆珠笔,对着空白的纸发了半天呆。
有些喜欢像沉默的打字机,满怀着浓烈的情绪,却只敢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
店里没有人,店员站在柜台里面偷偷看他,最后拿了个拍立得,悄悄拍了一张照片。
沈明懿没上过多少学,也不太会写什么煽情东西。
几行字,他写了四十分钟。
最后塞进信封,拿着到柜台。
小姑娘小心地递给他一张照片,“那个……这个,我们可以贴在店里墙上吗?”
沈明懿眸子一眯,伸手把照片抢过来。
他弯唇笑了,然后一同塞进了信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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