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夜奔-《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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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天放上前,一脚踏在石九胸口。石九动弹不得,只能哭喊求饶。彭天放转头问杨衍道:“你来?”杨衍点点头,走上前去,从怀中取出短匕,对着石九道:“为我爹娘、爷爷、姐姐,还有我的小弟偿命来!”

    说罢,一刀刺入石九胸口。

    他这一刀虽已用尽全力,也在梦中演练过无数次,但第一次杀人,终究不熟练,刀刃被肌肉卡住,没穿透心脏,只刺穿了肺叶。

    石九痛得哀叫不止,呼吸混乱。彭天放又道:“再来!”

    杨衍抽出刀后,又是一刀刺入,仍是不进。彭天放又道:“再来!”

    “再来!”

    “再来!”

    到得第六刀,杨衍才真正一刀穿心,让石九断了气。

    比起吴欢,石九死得惨多了。

    彭天放转过头,对秦九献道:“还有你这废物!家产抄没,从今天起,滚出丐帮地界!要是在丐帮辖内看见你,要你狗命!”

    秦九献如蒙大赦,他双脚已软,勉力站起,往门口走去。百战在后头猛啼一声,声音高亢清亮,秦九献此时杯弓蛇影,被这一吓,惨叫一声,软倒在地,只得连爬带滚地离开刑堂。

    彭天放杀吴欢,喝走秦九献,唯独让杨衍亲手杀石九,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希望能稍稍释放杨衍的怒气,但杨衍仍是盯着严非锡。

    “他也是凶手,还有他!”杨衍指着严非锡大叫。

    彭天放叹口气,示意谢玉良带走杨衍。杨衍兀自大喊:“不能放过他!他也是凶手,不能放过他!”

    徐放歌笑道:“总算了结了这桩事,严掌门请上座。”

    严非锡走向次座,从头到尾他就不在乎杨衍一家,也不在乎彭天放怎么处置。因为他知道,无论怎样彭天放也动不了他。

    身为九大家掌门,即便是最小的一派,他的权力与地位都是高高在上的,普通人根本撼动不了他。

    他始终相信,昆仑共议的规矩就是用来保护他这种人的。

    他刚走到座椅前,突然听到徐放歌惊呼一声:“小心!”他察觉到背后劲风响动,回过身来,右掌拍出。

    双掌相迎,一声巨响,周围劲风扫动,随即是“乒乒乓乓”的声响,桌上物事纷纷掉落,他这才看清是彭老丐出手。

    只这一掌,双方均知对方是顶尖高手。严非锡左手剑指疾探,彭老丐侧身卸力,右手手刀斩向严非锡脖子。两人转眼间连拆数招,快逾闪电,掌力过处,窗破椅塌。这场不比刚才强弱悬殊,百战早躲到桌下,以免仙人打架,殃及凡鸡。

    徐放歌与彭天放忙喊一声“住手!”,同时抢上,仍是慢了一步。“啪啪”两声,严非锡胸口被劈了一掌,彭老丐腰间也中了一指。两人各自退开,严非锡手抚胸口,靠在墙上,彭老丐跌倒在地,彭天放与徐放歌挡在两人中间。

    徐放歌喝道:“彭天放,你搞什么!”

    彭天放自知理亏,拱手道:“帮主恕罪,彭天放甘领刑罚!”

    他关心父亲,忙抢上看父亲伤势,杨衍也急忙抢上。

    只见彭老丐不停喘息,嘴角流血,对着杨衍摇摇头道:“对不住,没法帮你报仇。”他功力虽深,毕竟是年近九旬的老人,说完这话便昏了过去。

    徐放歌关切严非锡,见他喘了几口气,神色复原,道:“不碍事。”

    他坐上次座,忽然“喀喇”一声,摔倒在地。原来椅子受刚才掌风所摧,早已损毁。原本以他功夫,纵使松懈也不至于摔倒,可见彭老丐那一掌仍对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当晚,严非锡趁夜离开丐帮。杨衍照顾彭老丐,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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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彭天放道,“你家的事,无论怎样都算了结了。”

    杨衍明白彭天放已经尽力了,何况彭老丐还为他受了伤。

    但是他不甘心,他怎能甘心?最大的仇人还没伏法,他怎能甘心!

    “你救我性命,我却不能替你报仇,是我亏欠你。”彭天放说道。

    杨衍摇摇头,说道:“爷爷对我很好,也是爷爷救总舵性命,总舵不欠我。”

    “我爹喜欢你,我看你人品也佳。”彭天放抚着怀中的百战,道,“我收你当弟子,以后你就在丐帮落地生根,从三袋弟子做起,就当是我还你的。”

    彭小丐的弟子,这是多少武林人梦寐以求的地位。这不仅保证了学艺,也保证了前途。丐帮弟子品秩从一袋到十袋,十袋仅帮主一人,三袋弟子虽算不上高,但以杨衍年纪已是破格中的破格拔擢了。

    杨衍没有回答。

    彭天放叹了口气,道:“爹昨晚醒了。他昏了好几天,你去看看他吧。”

    彭老丐受伤后,彭天放立刻延请名医为他诊治。朱门殇已经离开江西,彭天放只得另寻国手,虽不如朱门殇,医术也不含糊。只是严非锡的一指非比寻常,换了一般武林人士早已内脏破裂当场毙命,彭老丐功力深厚,但终究年老,恢复力远不如年轻人,虽无生命危险,也足足昏迷了四天才醒。

    杨衍来到彭老丐房间。彭老丐两眼无神,只是看着天花板,杨衍走到他身边,轻轻叫了声:“爷爷。”

    只有见到彭老丐时,杨衍才真正能开心起来。尤其看到他伤势好转,生命无恙,更是开心。

    彭老丐转过头去,看着杨衍,语气虚弱,问道:“你是谁?”

    杨衍早已习惯,过去总要提醒他两三遍他才能想起,于是道:“我是杨衍啊,杨景耀的曾孙。”

    彭老丐疑问道:“杨景耀又是谁?”

    杨衍道:“你忘记了?当铺、富贵赌坊、黑虎偷心,还有百鸡宴、红孩儿和李员外,还有华山派和仙霞派。”

    过往此时,杨衍说到这总能提醒彭老丐,但此刻彭老丐仍是一脸迷糊。杨衍不由得急了,说道:“你不是说你才二十七岁?大叔,你忘记我了吗?”

    彭老丐怔怔看着杨衍,忽道:“小子,你认得我?”

    杨衍大喜,忙点头道:“当然,我当然认得你!你是彭老丐,大名鼎鼎的彭老丐!是这武林最后的大侠!”

    彭老丐一脸疑惑,道:“彭老丐是谁?”又想了想,道,“我怎么想不起我是谁了?”

    杨衍心头一寒,如坠冰窖。

    彭老丐完全糊涂了,不但想不起杨衍是谁,也想不起自己是谁了。

    杨衍仍不死心,道:“我带你去看破阵图,看了破阵图,你就会想起来了!”

    彭老丐问道:“什么是破阵图?”

    杨衍道:“破阵图就是斗鸡!”

    彭老丐摇头道:“斗鸡有什么好看的?”

    “斗鸡可好看了!”杨衍把彭老丐口中破阵图的乐趣讲解了一遍,又把他与彭老丐的相遇,道听途说来的彭老丐的事迹翻来覆去不停地讲,直讲到口干舌燥,喉咙沙哑,从中午说到傍晚,仍在不停说着。

    彭老丐仍是一脸迷惘,说道:“你说的故事很好听。”又叹了口气道,“我也想认识那样的人哪。”

    杨衍无力地趴在床边,抱着彭老丐痛哭,宛如再次失去了一个亲人。

    哭了一场,杨衍稍觉平复。彭老丐已然睡去,他掩上房门,悄悄离去。

    到了外头,才知暮色渐沉。该是作出决断的时候了,留在丐帮,或者离开?

    他看到殷宏。那一日,殷宏请他吃了一碗面,劝他回到崇仁,杨衍知道他是好心,对他甚有好感。殷宏也看到杨衍,打了声招呼,走了过来。

    殷宏喜道:“听说总舵有意收你当弟子,真的?”

    杨衍道:“我还在考虑。”

    殷宏攒了他一把,笑道:“少装了,大喜事啊!以后要你多多照顾了。”

    在他看来,成为彭天放的弟子完全是不需要犹豫的。

    杨衍忽地问道:“对了,你有看过《水虎传》吗?有个叫林冲的角被冤枉的那个?”

    他想起那天他在戏台下听到林冲的唱词,直把自己当成林冲,把姐姐当成高逑,如今想想,当时的自己太天真。

    殷宏道:“这谁没看过?我家里就有一本,你要看吗?”

    杨衍问道:“我就想问一下,林冲最后怎样了?”

    殷宏道:“林冲?被招安了啊。成了朝廷的大官,打了很多胜仗。”

    杨衍一愣,问道:“那高逑呢?他杀了高逑吗?”

    殷宏道:“没,高逑活得好好的,算起来还是他上司呢。”

    杨衍大怒,一把将殷宏推向墙边,厉声问道:“那他妻子和他老爹的仇呢?他就这样算了?他怎能这样算了?他怎么能就这样算了?!”

    殷宏被他吓到,只得讷讷说道:“那……那只是戏本啊,你找唱戏的问去啊……”

    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在杨衍心中涌起。他心中第一个英雄人物,上梁山前的字字句句血泪控诉剎时化作最讽刺的嘲笑。林冲就这样被招安了?那血海深仇便在富贵功名前淡忘了?那英雄壮志就这样消熄了,反做了害死他亲人之人的走狗?

    杨衍喃喃自语道:“他怎能被招安?他怎能被招安?不能……不能……”

    殷宏见他忽怒忽静,状若疯魔,心想他定是受刺激过度,神智异常,不敢作声。

    过了会,杨衍松开手,对殷宏道:“替我谢谢总舵,转告他,杨衍不当林冲。”

    他已经麻烦彭老丐父子太多了,他不想再麻烦他们。

    杨衍推开江西总舵的大门,夜幕初降。一轮明月当空悬着,他大踏步走了出去。

    如果这世道没了正义,连戏本里都找不到正义,那他更不能放弃。

    他要找回他的正义。

    他,杨衍,要走一条永不屈服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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