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观点认为,需要安胎和保胎才能产下的婴儿不应当留存,自然将其淘汰必然有其原因。值得注意的是,那是指‘自然环境’下。我们是自然选择的产物,我们的身体继承了演化的遗产,但我们早已不再是生活在‘自然环境’下的物种了,许多‘自然环境’下不利于繁衍的性状,比如说营养不良,先天孱弱,在食物极大丰富、医疗技术发达的今天已不成为障碍,因此在这些婴儿身上的投资不会造成浪费,进而影响基因的遗传。更何况‘强壮’这一性状的繁衍优势已经被削减到一个相对次要的地位,无论男性或女性,在选择伴侣时不大会考虑‘强壮’,这跟文化和审美有关。农村的老人更喜欢大屁股的儿媳妇,认为好生养,这才是从繁衍的角度考虑问题。文明改变了——甚至可以说中止了人类的演化历程,当我们在不同于‘自然环境’的‘文明世界’中栖息繁衍,当文化的影响日益深入城市和乡村的每一个角落,作为一个物种,我们最终会走向何方,这是达尔文的理论所无法诠释的。 “维托斯·德吕舍尔在《从相残到相爱》一书中提及一个触怒女性的观点:‘……即使由一个只包含雄性染色体的卵发育而成的生物体,仍然会继承母亲的一些特质,因为除细胞核中的染色体外,细胞质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后代的特征,这正是公马和母驴杂交所生下的后代是驴骡而公驴和母马杂交所生下的后代是马骡的原因。在这两种情况下,杂交所产生的后代都更像母亲而不是更像父亲。’ “‘人们经常忘了这一基本的遗传法则,并错误地相信孩子的特征一半是从母亲那里继承下来的,一半是从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其实,适用于马和驴的法则同样适用于人类:孩子的遗传特征大部分得自母亲。’那些抱怨孩子不如自己聪明的父亲,会不会因此而如释重负?” 如何重负的应该是父亲。他有没有因此而如释重负?陈四平并不这么认为。他发了一会呆,继续读下去。 “日本生物学家岩佐庸(yoh iwasa)指出:‘因为父亲的性染色体决定着后代的性别——如果他传下一条x染色体,而不是y染色体,则后代为女性——来自父亲的x染色体只能出现在女性身上。这样,女性特有的行为就只应从父亲的染色体上表达。如果这些女性特有的行为也由来自母亲的x染色体表达,则它们也可能出现在男性身上,或者在女性身上表现得过于突出。这样,控制母性行为的基因带有父方遗传的印记就很合理了。’ “伦敦儿童健康研究所的戴维·斯库塞(david skuse)和他的同事进行了一项不同寻常的观察实验,有力地证明了岩佐庸的理论。斯库塞找到80位特纳氏综合征女性患者和患儿,年龄在6~25岁。如果全部或部分x染色体缺失,就会导致患特纳氏综合征。男性只有一条x染色体,而女性所有体细胞内都有两条x染色体,只是其中的一条不再表达。因此,从理论上讲,特纳氏综合征不会导致女性发育异常。事实上,特纳氏综合征女性患者拥有正常的智商和外貌,但他们在‘社交适应’方面存在问题。斯库塞和他的同事们决定比较两种类型的特纳氏综合征的女性患者:第一类缺失来自父亲的x染色体,另一类缺失来自母亲的x染色体。25位缺失母亲x染色体的女性患者表现为‘语言能力强和执行能力高,能够调控社会交际’,其社交适应性明显高于其余55位缺失父亲x染色体的患者。斯库塞及其同事给患儿进行标准化认知测试,对其父母进行问卷调查以评估患儿的社交适应性。在问卷中,询问了父母自己的孩子的一些表现:是否关注别人的感受;意识不到别人烦躁或生气;觉察不到自己的行为对其他家人的影响;苛求别人的时间;当心情不好时很难与之讲道理;不能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伤害了别人;不服从命令,如此,等等。父母需要回答0(表示‘从无此表现’)、1(表示‘有时会有’)或2(表示‘总是或经常如此’)。之后,将12个问题的得分相加。结果是,所有患有特纳氏综合征的女孩的得分都高于正常的男孩或女孩。而缺失父方x染色体的女孩的分数,则要比缺失母方x染色体的女孩的得分高出一倍以上。 “由此可以得出如下结论:x染色体上的某个地方带有一种印记基因,正常情况下它只在父源x染色体副本上表示。这种印记基因通过某种方式促进了人的社交适应性,比如理解他人感受的能力。通过观察只缺失部分x染色体的患儿,斯库塞及其同事得到了进一步的证据来证明这个理论。 “这项研究影响深远,……它解释了为什么男孩比女孩更容易患儿童自闭症和读写困难症,遭遇语言障碍和其他社交方面的问题。男孩只能从母亲那里得到一条x染色体,带有母亲的基因印记,而一旦这个基因不表达,他就会遇到上述问题。……科学家还未找到这个基因,但已经确定x染色体上确实带有印记基因。 “以上,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女孩成年后缺乏母性,不愿为子女付出,是由于遗传的父源x染色体副本出了问题,而男孩‘患儿童自闭症和读写困难症,遭遇语言障碍和其他社交方面的问题’,是由于遗传的母源x染色体副本出了问题?这是一个冷酷的解释。” 当初他辨认父亲潦草的字迹,抄下这些笔记时,并没有太多的感触,然而此时此刻重读,陈四平惊心动魄,觉得自己一夜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