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红尘乱-《一世枕上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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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病不请太医,竟然请这些不靠谱的术士,难怪越病越重。”我小声碎碎念,转念一想也对,皇后巴不得皇帝早点死,怎么可能为他好呢?

    “可有看出什么?”桦音问那男人。

    那男人捏着嘴角的两撇小胡子,摇头晃脑道:“妖气极重。”

    “什么妖?”我问他。

    “狐妖。”

    我不说话了,这男人还是有些道行的,虽然我变成凡人,却闻得出这宫中狐妖的骚味儿。

    桦音不置可否,只冷冷对那太监道:“让他走吧。”

    “可是皇后那边……”太监很为难地看着他,“皇后娘娘有令,若是真的查出什么,一定要告知她。”

    桦音“哦”了一声,复又疑惑地问:“查出什么了?”

    “狐……”太监刚要开口,又赶紧捂住嘴,“咱家睡得傻了,竟然在太子面前张口说胡话,该打,真是该打。”

    他带着那术士逃也似的走了,只留我和桦音两人,我有点茫然地问:“为什么不能告诉皇后?”

    “这宫里能掀起风浪的理由太多了,我想安静安静。”桦音语气平淡,声音很轻很轻,“钩心斗角,太累了。”

    “可是这里真的有狐妖。”我信誓旦旦道,“你信我,我虽然与你一同历劫,但是并未脱去仙骨,不过是没了法术而已,找妖怪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不许再胡闹了。”他用食指封住我的嘴唇,柔声道,“就算你不会编故事,也足够讨我欢心。”

    我“哦”了一声:“你不信宫中有妖怪,总不能妨碍我捉妖吧?”

    我才不管他信不信,现如今救人要紧,总不能因为他不相信我就眼睁睁看着皇帝病死吧?

    “还是说,你想当皇帝?”见他略有迟疑,我又问。

    “做皇帝是一种负担。”他说。

    “那就是不愿意咯。”

    桦音没说话,我姑且将这算作是默认。正要开口说下一句,却见他突然朝我身后抱拳微鞠一躬,道:“侄子拜见王叔。”

    我一下就愣了,刚才那副洋洋得意的表情荡然无存,转而待在原地一言不发。

    “贤侄,你这丫鬟的架子还真大。”沧弈明明认出是我,却故意出言调笑。

    我躲到桦音身后,终于声如蚊蚋地给他请安:“奴婢给王爷请安。”略略抬起头,又见到瑶歌在他身侧,我便又低头道,“也给王妃请安。”

    “胆子不小。”沧弈呵了口气。

    我哪敢看他,只能又往桦音身后挪了挪,怯生生地不敢抬头。

    “你怕什么?”他问我。

    “怕王爷追究欺瞒之罪。”

    “我若是追究,安和侯府一干人等早就死了千八百遍了。”他道。

    瑶歌上前拉着我的手,仍像以前一样嬉皮笑脸地问:“小素绾,在东宫过得如何,你这位恩公没有难为你吧?”

    “我和恩公好得很。”我作势要拉桦音的衣角,却被沧弈瞪了一眼,理亏似的把手缩了回去。

    这次是桦音主动伸手,揽过我的腰,说:“我的确中意这个小丫鬟,正想着让她做太子妃,不知王叔觉得可好?”

    我抬眸看桦音,桦音笑得风轻云淡,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沧弈嗤了一声:“一国太子却娶个丫鬟做太子妃,她也配?”

    “我怎么不配?”我冲到桦音面前,对沧弈道,“果真按你的话说,我才是安和侯府大小姐,你娶的还是我的丫鬟呢!”

    “素绾,你怎么乱说话……”瑶歌偷偷掐我手臂。

    沧弈被我这番话气得黑脸,只丢下一句“我要看看皇兄”就走,连瑶歌都被他远远落在后边,只身一人进了玄清宫。

    “我还是第一次见王叔动怒。”桦音看着他的背影。

    瑶歌提着裙摆跟上去,临走时还不忘训我:“你啊你啊,怎么总能坏事!”

    “他生气了?”我木讷地转过身,挠挠脑袋,“我一时气不过而已,若是你也觉得我做错了,要不,要不我再追上去哄哄?”

    “不必了。”桦音朝我伸出手,那双手骨节分明,十分漂亮,“咱们也进去吧。”

    这是什么意思,他要牵着我的手,带我进玄清宫?

    手心布满汗珠,就在我迟疑的一刹那,一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已经搭在桦音掌心,我听见纤月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她说:“我见过姑姑了,她说你在玄清宫,果然没错。”

    桦音愣了愣,很快又恢复如常:“你也来看父皇?”

    “嗯。”纤月讨好地往他身边靠了靠,“我见并南王与王妃已经入殿,咱们也快点走吧。”

    他们俩走在前面,越发显得我像一只落败的公鸡。我分明看到桦音转身时,纤月眼角流露出的对我的不屑。她这样耀武扬威,好像在告诉我:你看,不管在天上还是在地下,桦音只能是属于我的。

    我抢不过她。

    玄清宫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儿,我被熏得七荤八素,便站在门口不愿进去。桦音也不为难我,纤月又乐得与桦音独处,自然大发慈悲似的欢欢喜喜把我扔在外面。

    不消片刻的工夫,瑶歌从里面出来,她见到站在门口的我,问道:“觉出什么异常?”

    “有股狐狸味儿。”我说。

    “玄清宫的味道更重,只不过有药香遮掩,所以不是太明显。”瑶歌接着说。

    “莫非是狐妖害人?”我问。

    “说不准。”瑶歌四下瞧瞧,又说,“这妖怪法力高强,恐怕与我不相上下。”

    我求她:“瑶歌,你将这狐妖抓住可好?”

    瑶歌有点蒙:“为什么?”

    因为桦音不想当皇帝,因为他说当皇帝是一种负担。可是我不能这样告诉她,我知道这样的理由实在太苍白。我想了半天,终于胡诌出一个理由,我说:“这狐妖法力高强,又来路不明,难保不是冲着沧弈。”

    我应该是在骗人吧,但是为了桦音,骗就骗了,我想,大不了日后再补偿瑶歌,那时也不迟。

    “好。”

    只要提到沧弈,瑶歌总是这样毫不推辞,她说:“你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我姑且试一试。”

    也不知等了多久,桦音终于出来了,他身后跟着纤月,这次他没有牵着她的手。

    “等得烦了吧?”他问。

    我看着他道:“没有。”

    纤月把头扭到一边:“也是,伺候天子,怎么会烦呢?”

    “果然还是你知礼仪,懂法度。”桦音似乎是在夸奖她,很快便话锋一转,“那就留你在玄清宫侍奉父皇吧,纤月,你意下如何?”

    “这……”纤月面露难色。

    “伺候天子,怎么会烦呢,更何况你是太子妃的人选之一,伺候长辈,也是理所应当吧?”

    桦音这话故意捧着她,让她下不来台,她只能硬着头皮一口答应:“既然如此,纤月遵命。”

    我目送纤月离开,终于长吁一口气:“可算是把她甩开了,这天上地下,怎么就逃不了了呢?”

    “天上地下?”桦音有点疑惑。

    “她是九重天上的纤月仙子,天天追着你不放,没想到竟然跟着跑到人间了。”我愤愤道。

    桦音若有所思:“那我在天界的时候,喜欢她吗?”

    “不喜欢。”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就对了,”他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追到阴界奈何桥,我照样不喜欢。”

    “那你喜欢我吗?”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勇气,我凑到他面前问。

    桦音垂眸沉思,而后轻声道:“喜欢。”

    “我也喜欢恩公,特别特别喜欢。”我扑进他怀里,笑得像朵牡丹花一样,“恩公,你回了天界可千万不能忘记我,你说过喜欢我,别到以后就不作数了。”

    桦音看着我笑,我最喜欢看他这样笑,温柔的,脉脉含情的,简直把人心融化了似的。

    “咱们要回东宫吗?”我问他。

    “你不想回去?”他反问。

    我点头:“东宫太闷了,和皇宫一样闷,咱们去些好玩的地方。”

    “你觉得哪里才是好玩的地方?”他又问。

    若问我天界什么地方好玩,自然是天河,倘若问我人间什么地方好玩,这我可不知道了。我摇头,把这个大麻烦丢给他:“恩公觉得哪里好玩?”

    “我知道了。”他将手伸给我,“跟我走吧。”

    我毫不迟疑地伸手,任凭他牵着我离开。

    皇宫依山而建,宫廷深处不是红墙,而是一座山。有河水自山脚蜿蜒而过,波光粼粼,实在漂亮得不像话。

    “怎么样?”桦音颇为自豪地问我。

    我撩着清亮亮的河水,这水比离香池的水更干净,更清澈。

    “恩公喜欢的地方,自然我也喜欢。”我道。

    其实这并非恭维,凡人所谓的爱屋及乌,正是这个道理。桦音在我这,便是缺点也成了优点,他喜欢的东西,我亦通通接受。

    “母亲不喜欢我软弱无能,所以小时候每次受委屈,我都会偷偷跑来这里哭。”桦音边说边笑,“来的次数多了,反而感觉这里山清水秀,比别的地方都美。”

    “为什么哭?”我问他。

    “嗯?”他一怔。

    “你说来的次数多了,是不是总受欺负?”我说,“谁欺负你,你说予我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现在就帮你打回来。”

    桦音哈哈大笑。

    “欺负我的人太多,有的已经老了,有的甚至已经死了。”他说,“比如我的那个哥哥。”

    “我并不是皇后的儿子。”桦音席地而坐,像是讲故事一样,“我的生母是一个宠妃,可惜的是,她虽然受宠,却毫无心机。”他看着我,“其实美艳的女子不一定工于心计。我母亲亦然,你亦然。她只会教我与人为善,利弊锋芒,却从未想过为自己争求些什么,可是有些人偏偏用最邪恶的心思来揣测她,她们说,她图谋的是更大的利益。”

    我叹息一声。

    “我的那个哥哥,骄纵、放荡、目中无人,和他的母亲一样手握权力无法无天。”他的语气越来越冰冷,“然后在围猎场,我一箭射杀了他。”

    桦音接着说:“我看着他的尸体冷了,被埋进土里,复仇的快感很快消散掉。在那之后,皇后以挑唆幼子为由杀了我的母亲,并且把我过继在她宫里。”

    所以皇后才会对他厉声厉色,所以她才会将热茶泼在他脸上,如今桦音是太子,她尚且如此嚣张跋扈,那年桦音只是一个孩子……

    我不敢想。

    我从后面抱住他,把头依靠在他肩上。我以为,到了人间,桦音成了一国太子,他终于过得风光体面,不必饱尝他人白眼,却发现原来造化弄人,他不过是再次体会着天界对他的折磨而已。

    这轮回从来不公平。

    “恩公,从此以后你都不必再难过了。”

    他的身子颤了颤,一如他还是天界的巴蛇那样无助。

    “我会一直陪着你。”我说。

    桦音却问:“你是在可怜我,还是爱我?”

    “可怜是一种情吗?”我问他。

    桦音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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