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俗世戏-《一世枕上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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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天,早知道十年前收她的时候,我应该先让她在我面前自废法术!
邺城在九州之南,靠海水,近蓬莱,所以气候温和。此时虽是初春,可秦淮河照常流淌,冬日里雪还是下的,只是天气不冷。
这已经是我们寻找沧弈的第十五天了。还记得十年前她见我命盘上写着“戊戌,见故人”。好巧不巧,今年正是戊戌年,以至于从除夕那天开始,瑶歌就没有放弃一丝能寻找到沧弈的希望,每天拉着我上山下河跑断腿,最让我抗拒的是,我俩这么努力,别说沧弈了,我俩就连一根毛都没找到!
要我说,这遇故人就是随缘的事情,如此刻意地找人,难怪人家不愿意上门。
“打扮得漂亮点,”瑶歌把我的首饰盒拿走,随手变出一朵鲜活的虞美人,“见我家世子怎么能戴这些俗物呢,喏,给你们俩定情用的。”
“大姐哎,你想得还真多!”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虞美人代替钗子别在发间,“行吧,反正今天也不一定能见到,就遂了你的心意吧。”
我俩借着拜佛的名义出了侯府,可惜天公不作美,刚一进灵隐寺的门便下起雨来。
“这可是开年第一场春雨。”瑶歌手忙脚乱地把我拉到檐下,“快躲着,小心着凉。”
闻言,我大为感动:“瑶歌,没想到你现在已经这么心疼我了,我还记得十岁那年我闹脾气不吃饭,你把我丢进秦淮河害我上吐下泻七八天。”
“我是怕你明天生病,就没办法和我出来找世子了。”瑶歌毫不留情地说出她的真实目的。
雨越下越大,风越吹越急,檐角悬挂的铃铎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我有点好奇地伸手摸摸那铃铎,然后问瑶歌:“瑶歌,你知道为何这铃铎要做成莲花形吗?”
一柄伞突然遮在我头上,温柔地把雨丝隔绝在伞外。
“佛言四大皆空,而莲花清净超然,自是有超脱红尘,大道圆满之禅意。”
我忽地回过头,旋即愣在原地。
“沧弈?”我下意识地道。
“世子?”瑶歌又惊又喜,“瑶歌拜见世子殿下!”
沧弈身后的小厮便嗤了一声:“什么世子,你们俩见了并南王不拜,反而直呼王爷名讳,又满口胡言,成何体统!”
我拽了拽瑶歌的衣角,随即恭恭敬敬地行礼:“民女拜见并南王殿下,王爷千岁千千岁。”
“本王若活了千岁,那不成了老妖精了。”沧弈喝退一旁的小厮,看着我头上的虞美人,“这是什么花?我好像从未见过。”
“这是虞美人。”我将头上的虞美人摘下来拿给他看,心道这也算借花献佛,权当做了一个好人,于是接着说,“殿下若是喜欢,那就赠予你吧。”
“殿下,雨停了。”那小厮指着外面,“咱们走吧。”
“不能走!”瑶歌见状,赶紧拦住沧弈的去路,“等等,你不能走!”
沧弈略一挑眉,面带疑惑之色:“哦?”
“我的意思是……”瑶歌退后两步,忽地把我推出来做挡箭牌,“我的意思是,殿下和我家小姐有缘得很,不如咱们一起走吧。”
“你干吗啊?”我暗暗“嘶”了一声,把她拉到一旁,“他如今可是王爷,你疯了吧,得罪了他,我还不全家死光光?”
瑶歌双手合十,眼光诚恳地碎碎念:“素绾,你帮我这一次,千万不能放他走。”
“倘若姑娘赏光,同游也未尝不可。”须臾,沧弈在我身后道。
瑶歌疯狂地给我递眼色:“喂,世子同意了,素绾!”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回过头盈盈一拜道:“殿下邀约,民女怎好推辞。”
骤雨初歇,空气都是潮湿的味道,但是很干净,很轻盈。
“殿下是否在邺城久居?”走出灵隐寺,我问道。
好歹我在邺城住了十七年,皇都之中,天子脚下,我怎么可能一次都没见过沧弈呢?
沧弈道:“我久戍边疆,十年来初次回到邺城。”
我点点头,这就对了,也不枉费这么久以来我找他耗费的精力。
他的目光又落回那朵虞美人上,好奇地问:“至于这种叫虞美人的花,我戍边时未曾见过,邺城似乎也不见得有,不知姑娘是从何处得来的?”
“呃……”我不知怎么接茬。
瑶歌抢着道:“这花是我家乡独有的,倘若王爷喜欢,我可以给您变出更多。”
说着,她就要动用术法,却被我一把拦住,我道:“这花一枝独秀时才美,一大团簇拥着反而不好看。”
“此言极是。”沧弈看出我的不情愿,便不再往下追问。
我冲瑶歌使了个眼色,小声道:“你平时最稳重的,怎么一看到沧弈就这么莽撞!”
“我……”瑶歌叹气,“我是想让他快点想起来,好早些带他回魔界。”
想起来?想起来他就更不能回魔界了!这么一想,我更觉得拦着瑶歌很有必要,便把她拉到离我更近的一侧,道:“从现在开始,记住你是一个凡人,除非性命之虞,否则绝对不可以动用术法,明白吗?”
顿了顿,我又道:“如果用一次,我就立刻回去,你自己去找你的世子,看看他会不会把你当成疯子!你总不希望把一个凡人抓回魔界吧?”
瑶歌权衡利弊,终于很勉强地点点头:“那好吧,暂且都依你。”
“这就对了。”我欣慰地点点头,“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拖住他的。”
说实话,对于沧弈突然变成王爷这件事,我实在有点接受无能。如今身份悬殊,我又不敢像以前一样在他身边造次,只能故作沉稳,生怕说错做错什么。
我余光一瞥,忽见他左手手腕上有一道极细的红印,便联想起那日在枢云宫我系在他手上的头发,莫非他真的携着我的头发跳下洗魂台了?
我故意问他:“我看殿上手腕上的印记,可是征战时留下的伤疤?”
沧弈闻言,看了一眼手腕,玩笑道:“这是自小带着的胎记,我想,或许是前世哪位有缘人系的红线吧。”
“她系的不是红线,是头发。”我抿嘴偷笑。
“姑娘似乎对我很了解,适才我还听你唤我的名字。”沧弈问。他突然侧过头看我,目光一如往日那般深邃、撩人。
我慌乱地避开他的眼睛。不不不,我才不了解王爷殿下,我了解的是枢云宫的那位仙君。
“或许我就是你前世那位有缘人吧。”意识到失态,我回头冲他笑了笑,答非所问道。
“不知姑娘芳名?”他问。
我道:“素绾。”
“这倒像一条鱼的名字,”沧弈笑道,“白则素,红则绾,这又红又白的,可不就是一尾养在水里的锦鲤。”
他又说:“长发绾君心,既如此,我便叫你阿绾吧?你也不用一口一个王爷殿下,直呼我沧弈即可。”
是啊,白则素,红则绾,这是他给我起的名字。
长发绾君心,这是我成人后学会的第一句诗。
他不记得我,他一定是不记得我了。这样反而更好,不如就从头开始吧,让沧弈喜欢上一个凡间的女子。我希望他喜新厌旧,我想,我一定会由心而发地祝福他,我会在他与那女子成亲时奉上大片的虞美人,然后为他们祈求长长久久,共赴白头。
“殿下,你看前面多热闹!”小厮指着不远处的一桩茶楼。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只见一大群男男女女站在茶楼前观望,再走近才看清,原来是一帖告示,上面明明白白写着:
以棋会友,顶楼设雅室一间,诚邀各路英才对弈。可胜一场者,赏金百两;胜两场者,赏银十两;胜三场者,余愿亲手沏茶,共与阁下坐而论道。
“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瑶歌好像怀疑自己看错了,“赢一局赏百金,赢两局赏十两银,赢三局才给一杯茶?他是不是写反了?”
“这个设局的,现在应该已经赔得倾家荡产了吧?”小厮自言自语。
旁边有看客摆摆手,道:“小哥你这话说得忒轻松了,我在这儿看了一上午,还没有一个能拿百金出来的人呢!”
沧弈闻言,笑道:“有趣,实在是有趣。”
他又说:“阿绾,可愿与我上楼看个热闹?”
我一口答应下来:“走吧,正巧我也想看看,这位设局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沧弈上前两步,抬手撕了那告示,转身看着茶楼门口的褐衣小童:“带我去见你家主人,还有,门口这些看热闹的一并哄散了吧。”
“为何哄散?”小童面带疑惑,“莫非您觉得能胜过我家公子?”
沧弈便不再说话,看他这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天界里洒脱放肆的沧弈仙君。
茶楼不大,却胜在布置得清幽雅致,我随那小童上了二楼,又转进天字一号房,复行近十步,这才看到一扇画着翠竹怪石的屏风。屏风一侧则燃着熏香,散发出淡淡的兰花气味。
“这人怎么故弄玄虚。”我啧啧嘴,“这样大的来头,莫不是皇亲国戚?”
沧弈摇摇头示意我住口,而后朗声问道:“公子若不露面,如何比试棋艺?”
屏风后传出一个清澈干净的男声:“你尽管对弈便是,自有小童为我传话。”
“你们两人对弈,我实在显得多余。”我道,“不如这样吧,不必劳烦小童传话,就由我顶替他,如何?”
“姑娘愿意代劳,自然不胜欢喜。”屏风后的人又道。
话音刚落,便有人上前摆好棋盘,由我代为落子。说实话,我并不精通博弈,只是能看懂些许罢了,但我清楚地感觉到,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后,屏风后那人落子已经越来越慢。
“双关似铁壁,公子,你输了。”沧弈将黑子放置在天元处,微微一笑。
屏风后的公子处变不惊:“可愿再博一局?”
沧弈自顾自收了黑子:“自然。”
这次还未到一炷香的工夫,沧弈便朗声道:“黑九四沾,十面埋伏,公子又输了。”
我看得眼都直了,心道这沧弈竟然这么厉害,果真是深藏不露。
“三局已两胜,我本应心服口服。”屏风后的公子道,“可是世上无常事,背水一战,难保不会赢。”
“公子所言极是,兵家输赢,还要最后见分晓。”沧弈似笑非笑,“那便再来一局。”
“那便再来一局。”屏风后的公子哈哈大笑。
这一局便不似之前那么简单了,屏风后那位公子落子飞速,几乎不给沧弈思考的时间,这一局从午后直至黄昏,终于,我见沧弈伸手拂去棋子,淡淡道:“提子开花三十目,此为迷仙阵法,我输了。”
我吁了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这一局输了,前两局便都不作数,兵家输赢,果真是最后一局才定。
“千金易得,知音难求,由我亲自为两位奉茶。”那人道。
小童便上前两步,推去那扇屏风,屏风后仍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我影影绰绰见那人一身素衣,仿佛谪仙似的。他站起身,伸手拂开雾一样的帘子,此时我才看清,这哪里是别人,分明是我心心念念寻找的恩公,桦音!
“恩公!”我惊呼出声。
桦音略一皱眉:“这位姑娘认得我?”
“我是素绾,我是你离香池的锦……”说到这儿,我慌忙捂住嘴。完了,他现在是凡人,怎么可能记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我见姑娘眼熟得很,”他笑了,复又抬头看到沧弈,忽然就变了神色,“王叔,怎么是你?”
王叔王叔,顾名思义,看来沧弈不只是王爷,还是桦音他叔。
原来桦音是太子爷啊,怪不得从来没见过。我了然地点点头,旋即看看沧弈,又看看桦音,乖乖,这两人明明是一样的年纪,怎么辈分就差这么多呢?
由此可见,皇室内部实在混乱,也不知先皇多大岁数才有了沧弈这个儿子。
“桦音贤侄好雅兴。”沧弈自顾自落了座,沉声道,“若是你父皇见到,定然又要骂你不务正业。”
桦音为我俩奉上香茶,道:“王叔只要不告侄子的状,自然没人知道。”
我见气氛微妙,赶紧转移话题:“这茶好香,不知是哪里得来的?”
“只是一般的香片,不过这水就有讲究了。”桦音说话轻轻柔柔的,仍是在天界时温润如玉的仙君模样,“煮茶的水是我几日前收集的新雪,所以喝起来格外清冽。”
其实我根本品不出茶好不好喝,只因为是桦音给的,所以定然不是什么次品。
“这位姑娘是……”桦音目光看向沧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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