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难定心-《一世枕上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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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还是忘了吧。”
沧弈冷哼一声,再度把我甩在后边。
凡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此番我吃了梼杌之眼后,修为大增。只是这几日沧弈天天忙着应付历劫一事,我闲着也是无聊,便将他之前赠我的三本书背了个通透,这才识得了一些字。
离渡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天天缠着沧弈想办法,而沧弈仿佛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不帮忙,只说保留记忆是违反仙规的事,他可不愿意为我以身试法。
“爱帮不帮,本姑娘自己也能想到办法!”某日,第三百次被拒绝之后,我愤然离开枢云宫,气哼哼地回到飞霄宫搬救兵。
我想,就算沧弈不出手,还有柳笙这个天界百事通帮着我。思及此,我更是加快了去往飞霄宫的脚步。
“你疯了吧,这可是违反天条的事儿!”柳笙听了我的话,连连摇头,“不行,要是被人知道你就死定了,我不能帮你。”
“柳笙,我知道你有办法,你就帮我这一回吧。”我挤出两滴眼泪来,正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又道,“我这不也是为了恩公好嘛,你是恩公的仙娥,难道你希望恩公在凡间受人伤害?”
“可是……”柳笙挣扎许久,无奈道,“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能在渡劫时保存记忆,只是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给你答案。”
“什么地方?”我赶紧凑近她,“你说,你说。”
“你知道琅嬛阁吧?”她问我。
我点头:“那是存放天、魔两界禁书的地方,你前几天还说,有魔界内奸盗书呢。”
“琅嬛阁记载了许多奇门遁甲之道,或许你可以到那里看看。”柳笙道,“可是你千万得小心,自从禁书丢失,天帝已派人加重了琅嬛阁的把守。”
柳笙抓着我的手:“不过,你本就和纤月仙子不对付,如果看书不成,又被人误认成魔界内奸,那你就更洗脱不掉罪名了。所以,还是别去了吧?”
我摇摇头:“只要能记得恩公,能报恩与他,我怎样都行。”我匆匆和柳笙告别,“时候不早了,我回去准备准备,今晚便去。”
临走时,忽然间一只翠鸟掠过树梢扑棱棱地飞走,我心下疑惑:活了一千多年,还是第一次在飞霄宫见到小鸟。
月上柳梢时,我做贼一样来到琅嬛阁,果然,还没走近便看到一列列天兵来回巡逻,一点可乘之机都没留给我。
我躲在草丛里正愁怎么才能吸引这群天兵的视线,好找时候趁机溜进去,突然琅嬛阁西北处一声巨响,几列天兵察觉异样前去查看,只留下零零散散两个人守岗。
天赐良机!我掐诀化成一粒灰尘,随风飞入琅嬛阁中。
一进到琅嬛阁我就傻了,里面错综复杂横着无数鎏金书架,每一架都被书塞得满满当当。我开始打心眼儿里佩服那个魔界内奸,这么多的书,他是怎么分出来哪个是哪个的?
“《三界史录》《神农百草汇》《黄帝经》……”我顺着书架一排排找,根本就看不出哪个写着可以保留记忆的禁术。
“谁?”
门外的天兵突然骚乱起来:“有人进了琅嬛阁,还不快速速擒拿!”
眼看琅嬛阁大门开启,我下意识退后两步打算溜走,没想到正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你果然在这儿。”沧弈粗鲁地把我拽到他面前,“来做什么的?”
“我……”
我话还没说完,沧弈突然转身把我藏在书架的拐角处,随即掐了一个隐身诀,小声道:“别动。”
几个天兵在我们面前晃了晃,愣是什么都没看见。
就在我松了口气,看几个天兵转身要走的一刹那,一只通体乌黑的仙鼠突然从书架里钻出来。
老鼠可是能吃鱼的啊!我吓得张嘴要喊,电光石火间,沧弈突然俯下身吻住了我。
这算什么!用嘴堵嘴?
我伸手要推他,两只挥舞的“爪子”却反被他攥在手里,我听见他用传音术骂我:“粗鄙小仙,真是业障。”
几个天兵看到仙鼠跑出去,这下才放心:“嗨,原来是一只老鼠。”
等这些天兵离去,沧弈终于放开我,我脸上着了火一样滚烫滚烫的,只能用袖子擦擦嘴,愤愤道:“你还真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来这儿做什么?”沧弈并没打算放过我,“你知不知道被人抓住,下场会怎样?”
我低头道:“还能怎么样,大不了毒打一顿。”
“毒打一顿?你这脑袋是摆设吗?还是里面装着糨糊!”沧弈用食指戳我脑袋,“被认定是魔界内奸,你以为你还活得了吗?”
“你又不帮我,我只能自己动手!”我气呼呼地跑到一边,眼睛仍盯着架子上的仙书,权当看不见他。
沧弈走到我身边,靠在书架上优哉游哉道:“不用找了,你要的禁术这里没有。”
“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万一你是骗我的呢?”我故意同他置气。
“本座说没有就是没有。”
沧弈捏着我的胳膊,十分霸道地把我带出琅嬛阁,连碎碎念的机会都没给我,直截了当道:“跟我走。”
他把我带回枢云宫,随后屏退众人,问我:“你这么想找到禁术,只是为了不忘记桦音?”
我声如蚊蚋:“嗯。”
“还有……”我咽了口唾沫,抬头看他,“我也不想忘了你。”
沧弈本是板着脸的,突然“扑哧”一声笑了,意识到失态后又赶紧冷着一张脸,说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抬手凭空在我面前画出一道符咒,随后手腕向下一压,那符咒便从额头冲进我身体。
“好了。”沧弈把我晾在旁边,独自回到案前坐下。我见他案上多了许多空白的婚书,便知道他肯定又答应红鸾司帮忙写婚书。
长发绾君心,想到这儿,我以手指为刀割下一缕长发,来到他案前道:“沧弈,你闭上眼睛伸出手,我要送你一份礼物做答谢。”
沧弈“哦”了一声,饶有趣味地看着我,旋即伸出右手闭上眼睛。我趁机把头发系在他手腕上,余光瞥到他今日写的婚书,真奇怪,这次他写的居然不是“长发绾君心”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看着婚书上的字喃喃自语,沧弈突然睁开眼,看到我系在他手腕上的头发。
“为什么今天换字了?”我指着婚书问他。
“一样的话写得太多,所以厌烦了。”沧弈看着手腕上的头发问我,“这是何意?”
“我怕你忘了我啊,只要你系着我的头发,变成凡人也能记得我。”我如是说。
我抢过他手里的笔,又说:“还有啊,我已经学会写字了,你看。”说着,我抓过一帖婚书当纸,一笔一画写出“素绾”两个字,“你看看,是不是和你写的一样漂亮?”
沧弈摇摇头:“俊秀有余,却无风骨。”
“什么俊秀啊风骨啊,我只要写出别人认识的字就行。”我把婚书翻过来,指着“结发为夫妻”道,“还有,这句话我也看得懂。”
“哦?几日不见,你竟然这般长进?”沧弈逗我。
我赶紧点头:“是啊,这是苏武作的诗句,是写给他妻子的。”我啧啧嘴,有点疑惑,“沧弈,到底是什么样人才能做夫妻呢?”
“两情相悦,便是夫妻。”沧弈站起身,踱步走出枢云宫主殿。此时已是深夜,偶有清风徐徐,吹得他衣袖翩飞。
“若是两情相悦就可以做夫妻,那世间为何还有这么多错过?”我跟着他走出去,继续追问。
这次沧弈没有回答我,他只是默默抬头望天,良久,才缓缓道:“明日便要渡劫了,天上一日,凡间一年,不知又要有什么样的故事发生。”
我跟着他抬头看天,夜幕中隐约可见几颗极其微小的星星,并不十分好看。
“带你去天河,走不走?”他回过头问我。
“走走走!”我喜笑颜开,当即从后面给他一个熊抱,“咱们现在就去吧。”
我抱着沧弈的时候,并不知采星就在庭院的一角看着我们,恰如这片夜幕下细小的星星,借着月亮的光芒洒下清辉。
七月流火,秋意渐凉,天河光芒比那日去魔界时更甚,也更美。我只顾着自己玩得开心,回过头时才看到沧弈默默站在不远处,他这般沉默,眼中似乎有化不尽的哀愁。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不过是洞若观火,早就看透了这个骗局。
“你怎么了?”我跑到他面前,问他,“你笑都不笑,是不是不开心?”
沧弈嘴角轻轻勾起一丝笑来,然后道:“我问你,倘若那片鳞不是桦音的,你还会不会这么宝贵他?”
这问题忒难了些,我想了想,而后重重点头:“会!”
“为什么?”沧弈问。
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我与桦音相伴了一千七百年,日日夜夜,岁岁年年,眼里是他,以至于心里都是他。
“你不开心的样子和他很像。”我答非所问。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拉着沧弈在天河的一块礁石上坐下,“这个故事原是桦音讲给我的,你权当听个笑话就好。”
这个故事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追溯回最初,也只是一千七百年前的事。
天界有一个小男孩,他的父亲是三界最位高权重之人,他的母亲则是佛祖座下一只玄鸟,这样尊贵的血统,偏偏生出一条巴蛇,自然,这巴蛇就是小男孩。
在诸位仙家看来,巴蛇比不上青龙英勇,比不上朱雀秀丽,他们说,蛇就是蛇,永远是上不得台面的野兽。小男孩在这样的流言蜚语里长大,久而久之,就连他的父母也开始厌恶他,好像“巴蛇”两个字是一个长在脸上的烂疮,若是不去触碰,自己也会无故地疼起来。
日子一久,小男孩变成少年,他告诉自己不必为这些琐事烦扰,他告诉自己,只有变得更强,他才能赢得所有仙家的尊重。自那以后,他好像天不怕地不怕,无论是杀凶兽,还是平动乱,他身先士卒,战无不胜。直到仙家再无一人敢说“不”,直到他受封成为四大仙君之首。
可是他心里知道,蛇就是蛇,永远比不上龙,比不上凤。
某次红鸾司仙娥下凡,带回几只凡界的小动物四处分发,有兔子,有喜鹊,还有一尾浑身白色,只有头顶红红一块的锦鲤。织女带走喜鹊,嫦娥二话不说选了兔子,临走时还笑道:“浑身惨白惨白的,哪有这么丑的锦鲤。”
少年碰巧路过,便讨走这尾丑陋的锦鲤,千百年来,豢养在自己宫中的池子里。
“只有我知道,锦鲤和少年,其实是一样的人。”
我说:“如果我不爱他,那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良久的缄默,见沧弈无言,我又道:“我要与他做夫妻,这样就可以生生世世陪着他。”
“你与他的情,是什么情?”沧弈注视着我,那双眼睛仿佛要将我看透。
我摇头:“情就是情,哪里分出这么多。”
我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骂我“粗鄙小仙见识浅陋”,可他没有,他只是叹了口气,道:“总有一日你会懂。”
“明日洗魂台见。”他转身离开。天河的风吹着他,显得那般背影单薄,这次他真的没有等我。
我将虞美人放在枢云宫,第二日天微微亮,我来到洗魂台,却只见采星站在那儿发呆。
“沧弈呢?”我四处不见他,“他不会这时还没起吧?”
采星看着洗魂台道:“主上已经走了,他让我在这里等你,托我给你带一张字条。”
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张字条,我展开看,唯见两行小字:“长发绾君心,幸勿相忘矣。”
—“你与他的情,是什么情?”
—“总有一日你会懂。”
“主上说了什么?”采星问我。
我笑着看她,道:“他说,天寒加衣。”
旋即,我把字条扔进洗魂台,随即俯身一跃,堕入凡尘。
这段时间的故事好像一场大梦,我虽然初次入世,却不傻不呆,又不是铁石的心肠。沧弈对我种种的好,我都看得见。只是让我抛下桦音而去,我实在做不到。
恩情又如何?爱情又如何?我欠了一个,便要还一个。趁我还没爱上他,不如就这样装瞎装聋,兴许沧弈知道这一切都是无用功,自己就会放弃呢?
“恩公,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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