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沥川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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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双眼噙泪,坐在台阶上,长久地发呆,腿渐渐有些发麻,正想站起来,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头看,是艾松。

    “嗨,这是你的衣服、你的包。已经下课了。”

    我站起来,接过我的东西,道了谢。

    “你愿意我骑自行车送你吗?”他问,目光很柔和。

    “这里离我家不远,”我吸了吸鼻子,向他微笑,“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我陪你吧,反正也顺路。”他坚持。顺手拿过我的包,挂在自行车上。

    我们默默地走,一路上,我心情不好,一句话也不说。

    转过一道街,艾松忽然开口:“我姐说,你是个怪人。”

    “怪人?为什么?”

    “她说,你在cgp没有一个朋友,男的女的都没有。不是说你不招人喜欢,而是你,嗯,好像不需要朋友,好像对外面的世界不感兴趣。”

    我看着他,愕然。这就是艾玛对我的印象吗?这么消极?

    “不感兴趣?”我申辩,“不会吧!我参加素食协会,我有瑜珈课,我泡吧、我跳舞、我游泳、我跑步——我一直和外面的世界打成一片。”

    在内心深处,我知道我在撒谎、在狡辩。如果说沥川的离开导致了我心灵的死亡,这有点过分。如果说这导致了我的灵魂进入冬眠状态、导致我感官失灵、社交退化、信仰危机,这绝对没错。

    他转身看了我一眼,目光莫测:“我指的是心灵,不是身体。”然后,他又说:“你看上去笑眯眯的,可是真要笑了,又皱着眉头,好像你刚喝了一杯胆汁……”

    艾松说得很来劲,却忘记了一条真理,那就是:烦恼重重的人是不愿意被人分析她的烦恼的。

    我很不客气地打断他:“stop,艾松同学!我知道你是搞研究的。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对我产生研究的兴趣。我不想当粒子。我不喜欢被人研究。我快不快乐和你没关系!”

    这话说完我有点后悔,其实平日我从不无缘无故地攻击别人。谁让他碰上了这恼人的时刻。我的脑子里全是沥川。可是,这人面不改色,不急不怒:“你知道‘蝴蝶效应’吗?”

    “……”

    “一只南美洲的蝴蝶在热带轻轻扇动一下翅膀,会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你今天掉下的一滴眼泪,可能会导致巴西的一场洪水,也可能会导致明年冬天的一场暴雪。你的快乐与世界有关,当然也就与我有关。我们都是相关的。”

    “艾松同学,第一,我不想被你‘物理化’。第二,请你讨论问题时,背景不要老是全球气候或者宇宙相关。相关不相关,不由你来说。比如,我和你就是不相关,因为是我定义的。我和另外的某人,就是相关的,也是我定义的。他不来和我相关,我也要和他相关……”

    这话没说完,我的眼睛就酸了,忍不住更咽:“我上辈子招谁惹谁了?我怎么就倒了八辈子的霉呀……”

    六年了,我从没有和任何人讨论过我和沥川的事。自己捂着严严的,好像是个什么机密。我不告诉小冬,怕他为我难过。我不告诉同学,怕她们取笑我。我更不敢告诉同事,怕她们直接说我惨:“看,这人真是命苦,年纪轻轻的,爸爸死了,妈妈死了,又被男朋友无情地甩了。”宁安安是我唯一可以倾诉的闺蜜,毕业去了上海,打算嫁给修岳,在她面前,我也不好意思多提……今天,我居然在一个不大认识的陌生人面前发泄了,足证我的意志已经被沥川消耗得差不多了。

    见我脸上有泪,艾松掏纸巾给我,问了我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对了,你吃羊肉串吗?”

    满街烧烤味,很诱人啊——

    “……不吃,我吃素。”

    “有素的呀。他们也烤豆腐、烤菠菜、烤土豆片。”

    “吃可以,我请客。”

    “行呀。反正我们搞物理的也穷,软饭都吃习惯了……”

    “噗——”我忍不住笑了。

    我们随便找了一个摊位,板凳有点脏,我刚要坐下,艾松拦住我,用餐巾纸擦了擦凳子。他要了一瓶啤酒,点了十串羊肉串,我点了一碟子的烤素食:豆干、玉米、土豆、菠菜。我们都强调要“加辣”。

    艾松和我一样,无辣不欢,越辣越好。

    “你不是北京人吗?”我问。

    艾松长得不大像北方人,他的口音倒是标准的普通话。

    “我是成都人,在北京上大学。我爸妈都是成都人。成都人聚在一起,就喜欢干四件事儿——”

    “哪四件事儿?”

    “吃点麻辣烫、搓点小麻将、看点歪录相、谈点花姑娘。”他用成都话说,软软的,怪搞笑。

    “难怪你坚持独身主义,一辈子没人管你,可以一辈子玩下去。”

    “是啊。这是个很好的生活方式,建议你试试。”

    “可是,”我咬了一口豆腐,问了一个实质性的问题,“生理问题怎么解决?”

    他正喝啤酒,差点喷掉:“生理问题?”

    “就是……嗯,那个?”

    “那个?哦——那个。为了坚守这种生活方式,只好牺牲掉啦。就像你为了吃素,就得牺牲掉肉菜一样啊。”

    轮到我噎住了:“这个……容易吗?”

    “不容易……,但可以克服,凡是困难,克服克服就没了,对吧?”

    “是不是因为你们学物理的,没什么机会遇到合适的女生?”

    “这倒是真话。物理系的女生不多,如果有的话都特别横,就是横,也早被人抢光了。”

    “像你这样杰出的也没抢到一个?”

    “我在高中的时候就被女生抢走了。”

    奇怪了,我说:“这么说来,你有过女朋友?”

    “嗯。”他说,“我和是我的女朋友一起出国的,我学物理,她学生物,我们都是博士。过了一年,她爱上了别人。为了嫁给他,把我们的孩子都打掉了。”

    他的表情很淡,好像在开玩笑,我愣了愣,说:“怎么会这样?你们谈了多久?”

    “八年,从高中开始。”他喝了一大口啤酒,“八年抗战,毁于一旦。”

    “那你还这么乐?”我有点佩服他了。

    “我不乐怎么办,跳楼啊?投江啊?”

    “唉,艾松,我觉得咱们得握握手。”我真地伸出手给他握了握。

    “怎么,你也被人甩了吗?”

    “到目前为止,算是吧。正在over中。”

    “吃东西吧。”他说,“感情的事儿没法劝,你尽量把感觉器官转移到嘴上就可以了。”

    “你是说饮食疗法?”

    “对。推荐你一种食品,专治失恋的。”

    “什么食品?”

    “牛肉干。”他说,“真的,那东西吃起来特别咬牙切齿——有一种‘壮志饥餐胡虏肉’的感觉。不信你试试,我向很多人推荐过。”

    我大笑。

    吃了近一个小时,艾松送我到公寓的门口。我对他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

    我掏钥匙,转身开门,艾松忽然说:“周六我们所有个聚餐会,不少专家要来,很多家属也参加,为了不让工会主席关心我,你能不能替我cover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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