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说话的腔调-《红与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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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一个初来乍到,却又因高傲而从来不屑一问的人而言,于连还没有干出什么太大的蠢事。有一天,在圣奥诺雷街,—阵急雨把他赶进了一家咖啡馆。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海狸呢常礼服的人对于连阴郁的目光感到奇怪,就看了看他,跟从前在贝藏松时阿芒达小姐的那个情夫完全一样。

    于连经常责备自己放过了那头一次的侮辱,所以不能容忍这种目光。他要求解释。穿礼服的人立刻对他发出最肮脏的谩骂:咖啡馆里的人围了上去,行人也在门口站住了。出于外省人的谨慎,于连总是随身带着两把小手枪;他的手在口袋里握住枪,直发抖。不过他很谨慎,只是不断地对那人说:“先生,您的住址?我鄙视您。”

    他不断地重复这几个字,终于打动了围观的人。

    “嘿!那个只顾一个人嚷嚷的家伙该把住址给他了。”穿礼服的人听他一再重复,就劈头盖脸地扔过去五、六张名片。幸好没有一张碰到他的脸,他曾发誓非碰着脸不动枪。那个人走了,不时地转过身来,挥动着拳头威胁他,骂他。

    于连一身大汗。“这么说,一个最卑劣的人都能让我激动到这种程度!”他对自己说,不由得大怒,“如何才能克服这种如此让人丢脸的敏感呢?”

    到哪儿去找证人?他没有一个朋友。他认识几个人,可他们都在六个礼拜的交往之后无例外地离去。“我是个难以相处的人,看看,我受到了残酷的惩罚,”他想。最后,他想到了去找一个第九十六团的前中尉,叫列万,是个常跟他一起练射击的可怜虫。于连待他很真诚。

    “我愿意当您的证人,”列万说,“但有一个条件:如果您伤不了那个人,您得跟我决斗,当场。”

    “一言为定,”于连说,很高兴;他们于是按名片上的地址到圣日耳曼区的中心去找夏·德·博瓦西先生。

    这时是早晨七点钟。让人通报之后,于连才想到这个人很可能易德·莱纳夫人的年轻亲戚,从前在驻罗马或者那不勒斯的使馆做事,曾经给歌唱家热罗尼莫开过介绍信。

    于连在头天扔给他的名片中取出一张,还有他自己的一张,一同交给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仆。

    他和他的证人足足等了三刻钟,才被领进一套雅致得令人赞叹的房间。他们看见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穿着有如玩偶;他的相貌呈现出一种希腊美的完善和空洞。他的头出奇地狭长,顶着一个用最美的金黄色头发梳成的金字塔。头发卷得极为细心,没有一根翘出。“就是为了把头发卷成这样,”第九十六团中尉想,“这个该死的才让我们等着啊。”花花绿绿的睡袍,晨裤,一切,甚至绣花拖鞋,都是合乎规矩的,收拾得一丝不苟。他的容貌高贵而没有表情,显示出一种端正得体却又不同寻常的思想:这是和蔼可亲的人的典型,憎恶意外和戏谑,很是庄重。

    第九十六团的中尉对于连说,在往他脸上粗暴地扔名片之后,又让他等这么久,是对他的又一次冒犯。于连一下子闯进德·博瓦西先生的房间,想显出一副桀骜不训的祥子,但他原也想同时显得很有教养。

    他看到德·博瓦西先生举止温文尔雅,神情矜持,高傲又自满,周围是令人赞叹的雅致,惊讶之余,桀骜不训的念头刹那间无影无踪了。这不是昨天他看见的那个人。他碰上的不是咖啡馆里的那个粗野之徒,而是一个如此出众的人物,真真惊得他不出一句话来。他递上一张昨天扔给他的名片。

    “这是我的名字,"那个时髦的人说,自早晨七点钟以来,于连的黑衣服没有引起他多少敬意;“不过我不明白,以名誉担保……”

    这最后几个字的腔调又勾起了于连几多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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