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入局-《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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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公子不但要愿意做,还要能做到。”谢孤白道,“这不只是为了青城,也是为了天下,为了有个清明世道。”
沈玉倾没再继续话题,他起身装了一壶水,重新煮茶,仪态典雅,全然看不出心中疑虑。谢孤白知道他需要时间思考,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介入这等大事,尤其以他青城世子的身份,可说是富贵荣华已极,就算点苍的筹谋成真,他最少也有二十年太平日子可过。
一个聪明英俊,荣华富贵,占尽天下便宜的人很难胸有大志,毕竟,他还能追求什么呢?
但这种人若有追求,追求的必然不是简单的东西。
到了戌时,谢孤白乘着马车重回牢中,不忘替朱门殇捎带两瓶上好的剑南春,还有两盘小菜。朱门殇见他去而复返,不停套话,谢孤白只是劝他喝酒,说没事了,要朱门殇多等几天。朱门殇只得喝酒睡闷觉不提。
※ ※ ※
辰时,沈玉倾坐在君子阁外的一棵树下,望着君子阁那块牌匾,良久不语。沈未辰昨日戏耍了一回诸葛然,来向哥哥讨赏,见沈玉倾发呆,从后走上,轻轻喊了一声:“哥?”
沈玉倾见是小妹来了,笑道:“来找哥哥领赏了?”
沈未辰在沈玉倾身边坐下,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沈玉倾道:“我想爷爷。”
“怎么好端端的想起爷爷?”沈未辰问。沈怀忧生前对这俩兄妹最是疼爱,每有闲暇就抓这对孙儿来陪。沈未辰八岁习武,展现出过人天分,雅夫人素来不喜女儿习武,还是沈怀忧不忍埋没孙女天分,下令雅爷亲自教习。此时听沈玉倾说起爷爷,沈未辰不免感伤。
“我记得这君子阁是我十岁时盖好的,那之前我跟爹娘一起住在轩辕阁。”沈玉倾道,“爷爷知道我年纪到了,得搬出来住,特地找匠人日夜监工建造。有一回,他抱着我,就坐在这树下,看着工人盖房子,问我,玉儿,这以后就是你的住所,你要取什么名字?”
“我记得,哥你说:‘谦谦君子,卑以自牧。愿能以君子自持,以小人为戒,就取名君子阁。’”沈未辰微笑道,“爷爷听了这话,开心了好几天呢。”
“这只是后半段,前半段还有个故事呢。”沈玉倾笑道,“你没听过吧?”
沈未辰摇头道:“这我真不知道,哥哥快说。”
“爷爷就记得我们的好,只说后半,前半训我的事就给忘了。”沈玉倾道,“我却一直记得。”
“到底是什么事?”沈未辰问。
“那天工人正在架梁,我见又高又粗的梁柱立起,周围又有许多建造用的木料,于是问爷爷:‘爷爷,为什么有的木头当梁柱,有的当门,有的当墙,有的拿来烧,有的拿来当斧柄?’”
“爷爷说,那是材质不同,只有又高又粗又壮的木头才能当得了梁柱。我就说,我懂了,这就是因利而取害,以无用为大用的道理。因为这些木头又大又坚固,才会被拿来当柱子,这不是明哲保身的道理。”
“没想爷爷却板起了脸孔,他说:‘玉儿,你在胡说什么?’我说:‘这是书上说的。’爷爷就说:‘书上的道理只有一半对,另一半你要自己想。我们青城虽然是道家出身,但也要有儒家入世的理想。你瞧,窗户墙壁也是木头,桌椅茶几也是木头,斧柄剑把都是木头,这是各安其位,各适其职。最差的木头就拿去烧,这种木头容易找,多得很,可能当顶梁柱的木头少之又少。这地上所有木头堆起来,比这根梁木大上好几倍,可全加起来也没有一根梁木贵。要是每根梁木都想着‘材大难用’,大家都长得又歪又软,房子怎么盖,谁来支撑这厅堂?那些木头最终只能拿去厨房。’”
“是什么料就该干什么事,是顶梁柱就得当顶梁柱,当了顶梁柱就得能撑起这间房,爷爷这样说。”
“那时掌门已经当上世子,哥你就是下任世子,青城未来的掌门,爷爷这样说,那是对你的期许。”沈未辰道,“爷爷也常对我说,我学武好玩,但不能荒废功课,别的也要学,要知道怎么帮丈夫打理一家,尤其不能恃宠而骄。”她没提到,爷爷还夸她长得好,将来一定能嫁进大门派,只要与夫家关系好,对青城帮助匪浅。
“教训完我,爷爷才问起我要帮这屋子取什么名。我听了爷爷的话,才说了后来那些话,取名君子阁。”沈玉倾道。
“哥倒是学以致用。”沈未辰微笑。
“小妹,你觉得,哥撑得起来吗?”沈玉倾望着君子阁,抿了抿嘴唇,俊雅的脸上露出刚毅之色。
※ ※ ※
辰时末,沈庸辞派人传沈玉倾问安。沈玉倾知道父亲要问昨晚夜宴上的事,收拾了心情,搭了软轿来到了轩辕阁。这里是掌门居所,他十岁之前都住在这,他见周围没有侍从,知道是父亲故意遣退,伸手敲门,道:“爹,孩儿来了。”
轩辕阁是私居,到了这里便无须以“掌门”相称。
只听沈庸辞道:“进来吧。”
沈玉倾推开门,楚夫人问道:“吃过饭了?”
沈玉倾回道:“吃过了。”
楚夫人道:“辛苦你了。我听你爹说了,这事……雅爷做的吧?”
沈玉倾道:“没有证据。”
楚夫人道:“你也跟我打官腔。若不是雅爷,他那里戒备森严,谁能偷他的乌金玄铁?使这一招不过是怨你分权。他既无儿子,又能掌多久的权?这次被诸葛然钻了空子,险些惹下大祸。”她想了想,又道,“这也好,你这番帮他,之后他再跟你争权,面子上也过不去。”
沈庸辞道:“我会劝他。终究是该给玉儿磨练,不然他日怎么接这掌门。”又转头问沈玉倾道,“昨夜是怎么回事?你说说,四支乌金玄铁怎么变成五支的?”
楚夫人也问道:“你是怎么变的戏法,让小诸葛出丑的?”
沈玉倾道:“孩儿变的戏法诸葛副掌已经识破了。”
沈庸辞道:“你真把乌金玄铁截成四段,换了小小的凤凰?”
“不是四段,是六段。头中尾各一段,中间用精钢铸黏,重量是算过的,与原本的凤凰一般无二。”
“六段?”沈庸辞问,“乌金玄铁难以镕铸,你离开不过一个多时辰,怎么办到的?”
“孩儿两天前就已在准备了。”沈玉倾道,“我把小妹的凤凰拆了,取出里头的乌金玄铁,截成六截,做成新的一对。”
“两天前你便知会有这事?”沈庸辞更是讶异,又问,“乌金玄铁长十寸,你截成六截,每截不过寸许长,若是断折处错了,便要露出破绽,又怎办?”
沈玉倾摇摇头,道:“不会错的。”说着从怀中取出另一支没折的凤凰,递给父亲道,“爹你试试。”
楚夫人见到凤凰,想起晚宴时诸葛然的窘态,忍不住又笑了出来,道:“你把这支也给折了,小小又要哭一次。”
沈玉倾笑道:“我答应帮小妹重做一对,这里头的玄铁我还得取出来才行。”
沈庸辞双手握住两端,他存心测试,运力时左重右轻,想要偏折一边,不料一拗,又是从中间断折,露出一小截乌金玄铁。
他讶异道:“怎会如此?”再细细观察,见那峨眉刺内部已被锯出两条小小的裂缝。
“你在里头动了手脚?”沈庸辞问道。
“孩儿在里头锯了两条细缝。玄铁比精钢坚硬,先弯曲的必然是精钢,只要一用力就会从隙缝处断折。”沈玉倾道,“无论怎样都只会露出这一截。”
“他若细看,定然发现。”沈庸辞又道。
“他没法细看。”沈玉倾笑道,“小妹这样哭跑,他好意思追?他要真追了,大伯还不出手教训他?”
“他若当下没有发难,事后再索讨这对凤凰检查,那又……”沈庸辞忽地明白了,“你在晚宴上掉筷子引他注意,又露出心虚的模样,就是故意引他起疑,让他在晚宴上折断凤凰。弄得如此尴尬,就没法细究了,你连这都算计到了?”
楚夫人听得目瞪口呆,赞道:“玉儿,你比你爹还聪明百倍呢。”沈庸辞笑道:“胡说,还不是我生的。”
沈玉倾忙道:“这不是我想的,是有人相助。”
这话一出,沈庸辞与楚夫人都感讶异,齐声问道:“谁?”
沈玉倾道:“便是被关在牢中的谢孤白谢公子献的策。”
沈庸辞皱起眉头,道:“牢里的谢孤白?”
沈玉倾点头道:“就是他。”之后把客栈中遇到谢孤白,与之结交,之后抓到夜榜奸细,又将人放走,谢孤白让小八代传谋略解了这个困局的事说了。当中唯独没提到李景风,这也是小八转述谢孤白的嘱咐,既与李景风无关,也免节外生枝。
“他说他是鬼谷传人,天下大乱,会从青城起,他是来阻止天下大乱的?”沈庸辞沉吟道,“鬼谷门,从没听说过这门派,若说是纵横家鬼谷一脉,似乎也无记载。”
沈玉倾道:“孩儿想延请他当谋士。”
沈庸辞讶异道:“你想请他当谋士?他肯吗?”
沈玉倾道:“孩儿觉得他会愿意。”
楚夫人道:“有这样的人辅佐玉儿定是好的,如果不能收为己用,让这样的人跑去其他家,未免可惜。”
沈庸辞道:“这人运筹帷幄,洞烛机先,这等精明,你……”他拍拍沈玉倾的肩膀,道,“聪明仁善,也得有防人之心。这次追根究底,是你放走了盲眼琴师,才闹出这事。谢公子或许说得没错,你不放人走,他死在青城,那支乌金玄铁箭从他身上搜出,那便成了铁证。但他这样的人若是有心害你,你又如何是对手?”
沈玉倾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是爹亲的教诲吗?”
沈庸辞道:“这样的人才只怕志比天高。”
沈玉倾问道:“爹是反对吗?”
“我只是提醒你。”沈庸辞道,“这样的人才若为他人所用,的确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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