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机而为-《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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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倾望向门外,掌柜的与李景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没见着什么。掌柜的狐疑地看向沈玉倾,刚一转头,沈玉倾便道:“老张来了。”
只见一名青年走了进来,约摸三十岁上下,身长七尺近半,脸容清瘦,长相斯文,身材却精壮结实,像把个文弱书生的头安在彪形大汉身上似的。他穿着一身精致劲装,材质却是上好的蜀锦,束袖扎腿短靠,上用金线绣出一幅猛虎伏地势,不免显得有些浪费张扬。他身后的老张一脸颓色,被白大元押着走入。
那绣虎青年道:“少主,被你说中了,你进门没多久,这家伙就从后门溜了。”
沈玉倾微微一笑,眼下,这还只是谢孤白安排的第一步。
卖命的第一步,也是要命的第一步。
朱门殇刚推开房门,就见着了小八。他先是吃了一惊,又指着小八身边被绑得像个肉粽似的老张,问道:“这谁?”
“救你的人。”小八说道,“还得请你多关照他了。”
朱门殇皱起眉头,转身走向隔壁谢孤白的房间,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就看到谢孤白跟沈玉倾正坐在小茶几前。
谢孤白见了他,也不意外,指了指一旁座席,说道:“坐。”
朱门殇想了想,在茶几旁坐下,问道:“我房里那是谁?”
“礼物。”谢孤白替朱门殇斟了杯茶,道,“事情多得很,一件一件来。”
“你送个大□□姑娘我还乐意收,就算送男宠,你也挑个体面的,那烂玩意也算礼物?”朱门殇喝了茶,舒了口气,看向沈玉倾。对这公子爷,他心底总有些不踏实,总怕被对方瞧出些什么。
“沈公子已经知道你干的事了。”谢孤白说道。
朱门殇心下一突,看向谢孤白,谢孤白道:“隔壁那个是夜榜的线头,在福居馆当了几年厨子。”
该来的躲不掉,朱门殇两手一摊,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玉倾抿着嘴,似在思索,朱门殇也在琢磨着这风波会怎么了结。自己是暗杀的参与者,逃也逃不掉,眼下被夜榜当成弃子,宰割由人。自己怎会走到这境地?还不是为了四个月前那桩破事。为了那点因由引来杀身之祸,到底值还是不值?罢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与其为此愁苦,不如看看事情还有什么转机,毕竟沈玉倾这个人看起来不难说话。
不难说话,真是如此吗?朱门殇暗自打量着这名器宇轩昂的贵公子,想起江湖上说他是绣花枕头的传言。他肯定绣花枕头绝非沈玉倾本性,他做事是不利索,常常留有余地,在福居馆便可看出端倪。但他可不是个笨蛋。要不是那一点善念,箭似光阴大概也走不出福居馆,但就这点善念已让他与别的门派中人不同。哎,一想到这,就想起箭似光阴能够得手也是因为沈玉倾太过良善所致,这倒是能挖苦的点,不过自己可不好此时挖苦对方,毕竟理字可是站在人家那边的。
他转念一想,忽地明白了自己对于沈玉倾看法上的矛盾。他觉得沈玉倾很“虚伪”,并不是说沈玉倾这个人很虚伪,而是他的善良虚伪。但这又不是指他是个伪君子,而是说他展现出来的善良总是不够纯粹。朱门殇想起恩师觉证,觉证的慈悲是纯粹的,纯粹到不近人情。他又想起四个月前遇到的江大夫妻,那对夫妻的善是质朴纯良的,即便他们隐瞒了很多事,但他仍感受得出那份出自内心的善。
沈玉倾的善总是夹杂着很多东西,他现在还看不出那都是什么东西,或许是身份与责任,也或许是压力。他相信沈玉倾是个好人,但那份善当中总有杂质。
好吧,此刻命悬人手,也只能尽力希望他的善良当中还多点天真,这样,自己或许还能留得一命,毕竟自己对活着这件事还是颇为眷恋的。
他正胡思乱想,沈玉倾开口道:“眼下还不急着捉拿两位。谢公子,我还想多听听你的看法。”
谢孤白道:“上回我说过,得找这件事背后的真凶,才算了结。射杀使者这件事,对谁有好处?”
沈玉倾道:“公子这个问题在下曾深思过,却是想不出答案。公子莫再卖关子,直说吧,这事到底对谁有好处?”
谢孤白笑道:“我也不知道。”
沈玉倾愕然。朱门殇骂了句:“操,这不是废话?你装得莫测高深,就为了讲废话?”
谢孤白道:“现在没有,等等就会有了。”
沈玉倾琢磨这句话的意思,眼下这件事确实看不出谁能从中获利,但若这事只是个引头,观察谁会在这场刺杀中得利就是个方向。
“我去过那座山,”沈玉倾道,“能从那距离射杀使者,当真匪夷所思,箭似光阴当真无愧箭神称号。只是就算他有这准头力度,我仍不明白,为何有人要偷走那支箭?”
谢孤白道:“那箭见不得光。”
沈玉倾道:“先生的意思是,那箭材质特殊,一旦曝光,就会暴露凶手的秘密?若是如此,箭只怕早被毁了。”这是很可能的推论,就算箭似光阴真是箭神,用这等拙劣工具也难保不失手。
谢孤白道:“自昨夜到今夜,不到十二个时辰,未必来得及毁。再说,把那箭丢在谁房里,谁就是凶手,倒不失为栽赃的好物。”
沈玉倾道:“这样就算找到箭,也无头绪。”这样看来,等或许真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我与朱大夫在水落石出之前都会留在青城,公子可以随时监视我们。”谢孤白道,“至于隔壁那人,带回青城,却会连累我和朱大夫。”
沈玉倾淡淡道:“先问问他有什么线索。”
谢孤白道:“现在是请他过来?还是我们过去?”
沈玉倾笑道:“他行动有些不便,还是我们过去吧。”
三人到了朱门殇房里,团团围坐在老张面前,小八站在谢孤白身后,从主人和沈玉倾中间的夹缝里看着老张。
朱门殇取下老张嘴上布条,沈玉倾问道:“谁派你来的?说实话,我留你一条命。”
老张慌张道:“我是针,不是线!针不动,等着线穿,穿针引线才有路!你们抓着我,只有一条命,别的没了!”
朱门殇笑道:“你知不知道,人体哪几个穴道戳下去最疼?”说着,他手掌一翻,指缝中夹了几根细针,指节流转,翻了一根拈在指尖,手法甚是流畅。
他将针在老张面前晃了晃,说道:“第一针,你会觉得落针处麻痒难耐,像是蚂蚁在体内钻动,想抓又抓不着,越来越痒,越来越痒。第二针下去,你会剧痛,像是那些蚂蚁在啃咬你的肉,喔,我有个比方,像是你浑身长满了老二,然后被人用木棍痛打似的。到了第三针,那些蚂蚁会钻进你的五脏六腑,你会疼得全身抽筋,就算帮你松绑你也动弹不得,但你的神智会非常清楚,你甚至可以感受到它们正在咬你的肾脏,我见过有些人,痛到抓烂了皮。到了第四针……”
他说得恐怖,老张惊疑不定,颤声问道:“第四针如何?”
朱门殇摇摇头:“我没见有人捱过第三针。”
老张打了个寒战。朱门殇道:“现在让沈公子再问一次,你慢慢回答。”
老张忙道:“我说!我知道的都会说!”
沈玉倾问道:“谁跟你接的头?怎么接头的?平常你怎么联络夜榜的?”
老张颤声道:“一个年轻人,背着一把刀,刀鞘是黑的。他说有个盲眼琴师会来,要我带这人去福居馆,会有人来医治他。”
沈玉倾又问:“你平常怎么联络对方的?”
老张道:“我没法联络。针要等线,线不动,针就没用。”
朱门殇道:“看来得加把劲。”说着捻起针。老张喊道:“我真不知道,你们逼我也没用!”
小八忽道:“信他吧,要真能从他身上查到什么底细,夜榜早灭了。”
沈玉倾想了想,点点头。
朱门殇又问:“怎么处置这人?”谢孤白道:“把他留在这……”话未说完,小八抢道:“杀了。”
谢孤白笑道:“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又对沈玉倾道:“把他留在这恐有后患,不如杀了。”
老张听说要杀他,慌道:“别杀我,别杀我!”朱门殇嫌他吵闹,把布条塞回他嘴里。
沈玉倾疑惑道:“为何要杀他?”
谢孤白转向小八道:“你意见多,你说。”
小八道:“他被抓回青城,只要一套问,就知道朱大夫脱不了干系。”
沈玉倾道:“他被抓来这的消息只有连云堂哥跟大元师叔知道,这两个我都信得过。”
小八又说:“李景风信得过,福居馆的掌柜也信得过?”
沈玉倾想了想,道:“这人留着可能有用。”
小八见劝不了他,也不多说,便道:“那公子自己斟酌吧。”
沈玉倾拱手行了个礼道:“夜深了,在下先回青城,这人犯就交给三位看管。”
谢孤白送沈玉倾出门,朱门殇转头问小八道:“我不过在杏花楼抱了个姑娘,一回头就这么多事?”
小八回道:“他找到线索,你跑不掉。”
朱门殇想了想,觉得这事繁琐复杂,恐怕不是自己能厘清。他看着小八,见小八依然眯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忍不住问道:“跟着这样多事的主人,不怕操碎了心?”
小八道:“那也是主人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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