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衍变-《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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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月光皎洁,明可视物,他看到杨珊珊房间窗户未掩,月色下两条人影一前一后走向树林。他认得出,那是该死的杨珊珊跟秦九献。
大半夜的,这狗男女又想干啥好事?他心念一动,等两人入了树林,偷偷摸摸跟了上去。
刚踏进树林,就听到两人耳鬓厮磨的低语声。杨衍听不真切,于是伏下身子,四肢着地,慢慢爬了过去。
只听到杨珊珊低声问:“你几时提亲娶我?”
“等宅邸落成,我就跟你爹提亲去。现在他是工人,我是护院,怕人家说闲话。”
“嗯……”耳听得杨珊珊一声低吟。此时月光为树荫遮挡,视线模糊,杨衍离得又远,只能勉强看到两条人影抱成一团不停磨蹭。又听到细微的声音道:“有什么闲话好说的?你就会推托。”“天地良心……唔……”“……真的?”
只听得喘息声□□声越来越大,杨衍只觉脸红心跳,脑中一片烘热,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听秦九献说:“我领了侠名状,□□民女,天下共诛……我怎敢……”他这才听出不对,急忙要走,不意转身太急,发出声响,杨衍也顾不得露了行迹,连忙逃开。
秦九献吓了一跳,杨珊珊连忙整理衣衫,只见一条人影从树林中窜过,惊道:“难道是爹爹?”秦九献也怕是杨父,不敢贸然追上,与杨珊珊出了树林。
月色下,远远见到一条少年身影急奔而去。
※※※
第二天一早,杨衍精神萎靡,早餐时不敢与杨珊珊对视。杨氏问起,他只说昨晚伤口疼,睡不安稳,吃完早饭就推说要补眠。
他刚回到房里,正自胡思乱想,杨珊珊便敲门进来。杨衍看到姐姐,一惊。杨珊珊却一反常态,柔声道:“小弟,咱们打个商量。”
杨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这下终于拿到她把柄,当即反唇相讥:“你半夜私会,不怕爹打断你的腿吗?”
杨珊珊哼了一声:“他就要来提亲了,怕什么。”
“那我跟爹说去!”杨衍刚站起身,杨珊珊就拦住他,道:“你别惹事。”
“我就要惹事!”杨衍心想。总算逮到机会,但要怎么报复他心里却还没个底,只说:“谁叫你弄坏我衣服!”
“就是件破袍子,赔给你总行吧?”杨珊珊道,“晚点秦公子就来了,我带你出门,你要买什么衣服首饰,我叫他通通买给你,行了吧?”
杨衍本想顶回去,转念一想,何不趁此报复?点头道:“你可别反悔!”
杨珊珊道:“瞧你心急的样子,说了就不反悔。”
过了中午,秦九献果然来了,杨衍见他在屋外探头探脑,知道他心虚,还是杨珊珊跟他使了眼色他才进门。秦九献打了招呼,说要带杨珊珊进城,杨珊珊说带杨衍一同出门,让他长见识。
这可惊到了杨家众长辈。
“莫非是天要下红雨了?”爷爷看着天色,甚是忧心。
“你要是把你弟带去卖了,是我女儿也不饶你。”杨正德正色道。
“这糙汉子哪值几个钱?”杨珊珊回嘴,“有人要我还贴钱呢。”
杨正德回道:“我这儿子聪明伶俐,你不识货,别人抢着疼。”
“你们父女别贫嘴了。”杨氏插话,“早去早回。”
三人入了城,一路上杨珊珊只顾着和秦九献调笑,杨衍默默跟在后头,满心盘算待会怎么坑杀这对奸夫□□。
杨珊珊知会了秦九献,三人来到一间小布庄,杨衍一开口就喊道:“把你们最好的布料拿出来!”
布庄老板拿了几款缎子出来,杨衍挑来拣去不满意,指着秦九献的腰带问:“有没有这种布料?”
布庄老板看了一眼,说道:“这是上等绸,我这没货,你得去两条街外的宝庆号找,那里料又多又好,只是价格不便宜。”
说到宝庆号,秦九献眉头一皱,给杨衍瞧见了。杨衍道:“多谢老板了,改天再来光顾。”说完便走。
杨珊珊追上问:“怎么不挑了?”
“就那些破烂玩意也想打发我?”杨衍道,“咱们上宝庆号找。”
一行三人到了宝庆号,那是城内最大的绸缎庄,各式布料罗列,琳琅满目,兼有各式配件,发簪、头冠、腰坠、玉带钩一应俱全。
杨衍第一次来到这么大的铺子,大开眼界,忍不住这儿摸摸那儿碰碰。掌柜见他衣着寒酸,忙道:“小爷,别乱碰,弄坏了要赔钱的。”
杨衍也不看他,道:“掌柜的你有眼不识泰山,秦大侠在这,你没看到吗?”秦九献甚是尴尬,只得对掌柜微笑致意。杨衍又道:“掌柜的,把你们最好的布料拿来。”
掌柜狐疑了一下,从后堂取出两匹布来,单看那质感色泽便知是上品。
“这是蜀锦,上等的,一尺三百钱。”秦九献一听这价格,脸色登时就变了,道:“用不着这么好的布料吧?”杨衍见他神色,暗自得意。
杨珊珊道:“你别趁火打劫,弄坏什么就赔你什么。”
“是你说要买什么就给我什么,我就喜欢这料子。”杨衍道。
杨珊珊不跟他啰嗦,指着秦九献的腰带问:“还有这种料子吗?”掌柜的看了看,道:“这缎子刚好没了,得下个月才能进货。”
“我可等不了那么久。”杨衍被激起怒气,“要是没这种料子,你要补给我,要不,回家!”又问掌柜,“有没有更好的?拿出来瞧瞧。”
掌柜道:“有苏锦苏绣,一尺五百钱,我放在后厢房。”
杨衍道:“拿出来开开眼界。”
秦九献道:“小弟你别太过分!”杨衍给了他个白眼,不理会。秦九献道:“过门一家亲,我念你是我未来小舅子,你就给我蹬鼻子上脸。不过是条破腰带,就想坑我几两银子?”
杨衍道:“那是我娘送我的袍子,你赔不起!”秦九献作势要打他,杨衍挺起胸膛,丝毫不让,碍于杨珊珊在旁,秦九献只得忍了这口气。
杨珊珊看局面难以收拾,一把将杨衍拉到外头,骂道:“你别不知好歹!”杨衍道:“我就不知好歹,你把衣服还我啊!”说罢又要去扯秦九献的腰带。
杨珊珊大怒,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杨衍退开几步,眼眶泛红,骂道:“你这贼娘皮,敢打我!”杨珊珊骂道:“打便打了,怎样?滚!”
杨衍转身便走,秦九献要追,杨珊珊一把将他拉住,骂道:“追什么追?”“要是他把我们的事讲了……”秦九献兀自望着杨衍离去的方向。
“这我弟,我懂!他不会讲。”杨珊珊骂道,“买几尺布跟割你肉似的!你回去准备,今晚来我家提亲,再推托就抓你去崇仁分舵!”说罢也气冲冲地走了。
眼看着客人跑光,宝庆号老板探出头来,问了句:“客官你要提亲?我这有做嫁衣的好布,看看不?”
秦九献赏了他一个白眼。
离了宝庆号,杨衍满心气闷,转过一个街口,坐在地上生闷气,心里不停咒骂杨珊珊这对狗男女。
昨晚的事他其实不想跟爹娘讲,就是口头逞强。他清楚规矩,□□妇女是天下共诛的大罪,报上地方门派,即刻捉拿归案,若是跑了,通缉令发下去,管你躲到九大家哪处都有人抓。秦九献这个姐夫是当定了,说给爹娘听,他们不开心,顶多骂杨珊珊两句,这算不得报复。只是若杨珊珊出嫁了,这些年的仇不就没得报了?不行,一定得让她受点气。
他细细寻思,想不着好办法。杨珊珊个性刚强,以前他试过抓青蛙小蛇去吓唬她,结果都被她一脚踩死,反倒是自己不忍心,难过好几天。他也想过弄坏她妆盒,搞坏她些小东西,又想到爹娘挣钱不容易,弄坏了还要补上。
难道自己真拿这贼娘皮没办法?杨衍怔怔想着,突然听得吵闹,原来是附近有人酬神开戏。杨衍心头一时无绪,起身跟着人群凑热闹。
到了戏台前,他想起小时候爹娘带他看过戏,当时自己听不懂戏文,只觉得台上的旦角花花绿绿的很好看,现在再看,自然比小时候清楚些。
台上演的折子戏是出重编的“林冲夜奔”,他没看过《水浒》,这是第一次听这故事,大致听得出,是说有位名叫林冲的好汉被太尉高逑所害落难的故事,自火烧草料场直听到林冲得知妻子身亡,决意上梁山。
只听:
“俺指望封侯万里班超,
生比做叛国红巾,做了背主黄巢,
却便似脱鞴苍鹰,离笼狡兔,拆网腾蛟。
救国难谁诛正卯,
掌刑法难得皋陶。
只这鬓发萧萧,行李萧条,
博得个斗转天回,管教你海沸山摇。”
台上人唱作俱佳,一身激昂,也听得杨衍心中块垒难平。他直把林冲当作自己,姐姐当成高逑,只觉林冲便如自己一般委屈。
又听到:
“想母妻,将谁靠?
俺这里吉凶未可知,
他那里生死应难料。
吓得俺,汗涔涔,身上似汤浇,
急煎煎,内心似火烧!
幼妻室,今何在?
老宣堂,空丧了,
劬劳父母的恩难报。
悲号,叹英雄气怎消,英雄的气怎消?”
又觉林冲悲痛,深有所感。
就这样,杨衍直听到林冲上梁山,观众起身鼓掌叫好,他也跟着拍手叫好。正想听下去,却发现人群渐散,他讶异问道:“就这样,没了?不是要杀高逑?”
有人回道:“没了,想知道后面,看《水浒传》去。”
“水虎传”?杨衍默默记下书名,纳闷道:“林冲是头猛虎,他上梁山,那也该是山虎传,怎会是水虎?水边又怎么会有老虎?”不管如何,他总有一天要找这本书看看,要能看到林冲杀高逑,那才叫大快人心呢。
虽然境遇相似,但自己可不能杀了姐姐。杨衍听了一折戏,但要如何报仇还是没个底,只得在街上四处游荡。正巧走到一间铁铺前,杨衍朝里头望了望,看见刀剑罗列,还有些家用的菜刀、柴刀等。他停下脚步,突然心生一计,问铁铺老板道:“有没有小剪刀?”
“有,都有。小哥你要剪啥的?头发?布料?”
“布料。”杨衍回答:“小一点的,别太大。”
铁匠拿了一把裁缝刀给他,杨衍看了看,说道:“还是太大,有没有更小点的?”铁匠回答:“最小就这把了。”
杨衍嘟起嘴巴,又问:“那更小的剪刀呢,没了吗?”铁匠想了一下,拿出一把半个巴掌大小的指甲剪:“这是剪指甲的,你看合用不?”
杨衍拿在手中掂了掂,问:“这能剪断布料吗?”
“粗麻有点难,剪锦锻不太利索。”
“多少钱?”杨衍心想,凑合着用吧。
铁匠道:“十五文钱。”
杨衍一摸口袋,只得五文钱,脸色一黯,把指甲剪递还给铁匠道:“算了。”
铁匠道:“小哥是杨正德杨家的公子吧?陶老爷盖房子时,我去做过铁工,见你给杨老哥送过饭。”杨衍讶异对方认得他,点头称是。
铁匠又把剪刀递回给杨衍:“我表嫂寡居,又要带个孩子,屋檐破了还是杨老哥帮忙补上的。这恩情我一直记着,这把指甲剪送你了。”
杨衍喜道:“真的吗?”
铁匠道:“杨老哥帮过不少人,大家都感念他呢。”说罢又把指甲剪从杨衍手上拿回,“我再帮你磨两下。”
杨衍收了礼物,心想报仇得望,看看天色已近黄昏,也该回家了。他出了城,走进树林。过了树林就是他家,孤伶伶的一间宅子,偶有来访的客人,都说好认。
杨衍走在林间,橘黄的天光眼看着就要转暗。他一面走一面想着,除了萝卜炖排骨,晚上还能吃到什么。
想着想着便闻到了一阵萝卜香,杨衍一喜,不由得跑了起来,一口气跑到了家门前。
刚推开门,他就听得一片刀剑铿锵声。
银光和血,这是杨衍第一眼所见。血沾染在刀剑上,爷爷、爹亲、娘亲身上,还有青衣人和蓝衣人身上。
杨衍还来不及搞清这是怎么一回事,便听到爹亲撕心裂肺的喊声。
“衍儿,快逃!”
杨衍瞬间回过神,所有人动作都快了起来。他见到爹亲握着剑与青衣剑客缠斗,身上已有多处剑伤,爷爷与娘亲也提剑夹攻另一名蓝衣剑客。爹亲要他快逃的声音不停在杨衍脑中炸开,但是来不及了,他的身体如灌了醋般酸软,一动也动不了。
那名蓝衣人甩开了杨氏与爷爷的纠缠,冲向杨衍。爷爷飞扑过来想要拦住对方。那蓝衣人猛然回头,一剑平削。这一剑走势巧妙,专门为应付从后追击的敌人,杨衍的爷爷护孙心切,竟来不及躲开。
一颗头平平整整地被削落,因为走势太快,爷爷的头顺着奔跑的方向飞出,在地上滚了滚,滚到了杨衍面前。
兀自瞪大着眼睛,彷佛在催促着杨衍快逃。
杨衍以为自己会尖叫出声,哭喊着叫爷爷,但是他没有。他像是被一层东西给罩住了,所有声音都传不出他的心脏。
随即,他被一股巨力冲击胸口,不由得眼前一黑,往后倒去。
※※※
这一昏便不知多少时间过去,待得杨衍再张开眼,眼前还是自己的家,是最熟悉不过的地方,最熟悉不过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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