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彼时年少-《太阳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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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濛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也很小口,腮帮子慢吞吞地鼓动。余光扫过几眼,让傅宣燎莫名想到一种啮齿目动物。

    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时濛受惊般地抖了一下,抬头的时候满眼茫然。

    傅宣燎又忍不住想笑,并推翻了刚才的比喻,觉得他更像一种惯于栖息在阴暗无人的角落的蘑菇科植物。

    生怕他再说谢谢,傅宣燎抢先问道:“好看吗?”

    问的是电影,时濛却盯着他看了半天,眼睛都没眨一下。

    然后点头,郑重地回答:“好看。”

    其实要论长相,真正好看的是时濛。

    晚上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傅宣燎看看李碧菡,又看时濛,越发觉得这两人长得像,尤其眼睛都是微微上挑偏艳丽的形状,不说话的时候透着股清冷,要不是知道时沐才是李碧菡亲生的,任谁第一眼都该觉得他俩才是母子。

    然而相近的容貌并无法改变李碧菡对待时濛的态度。自七年前时濛来到这个家,她对待继子便不冷不热,外人所能见到的时沐有的东西时濛都有,至于外人见不到的,强求不来,也没人插得上嘴。

    比方说此刻,李碧菡吩咐方姨将汤锅放在时沐跟前,锅盖掀开香味还没飘远,她就拿了精致小碗率先盛上头份鲜香,放到时沐面前,笑容慈爱地让他多吃点。

    作为时沐的朋友兼家中的客人,傅宣燎自是受到了礼待,下一碗就是盛给他的。

    “今天你时伯父不在家,餐桌上不必这么拘谨。”李碧菡道,“画室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不妨讲来听听。”

    时沐幸灾乐祸地把傅宣燎逃课未遂被罚站的糗事讲了,傅宣燎自己不当回事,倒是李碧菡劝他将心思多放到学习上:“你父母对你期许甚高,别叫他们失望。”

    傅宣燎点头应下,心说家庭和睦才是第一生产力,就我爹妈的恩爱劲儿,恐怕百年内都轮不到我挑大梁。

    被问到今天在课上画了什么,时沐闷闷不乐地收了声,放下筷子,饭也不吃了。

    李碧菡忙让方姨把水果端上来,里面装满切开的红心火龙果,时沐这才露了笑容。

    傅宣燎虽嗜甜,但不太喜欢这种实际糖分很高口感却不怎么甜的水果,只对盘子边上镶着的几颗草莓感兴趣。

    最后一颗,傅宣燎伸手去叉时,正巧碰上从另一边来的另一根叉子。

    抬头见是时濛,傅宣燎立刻收手,冲他笑笑,意思是“你吃吧”。

    时濛却不好意思了,叉子收也不是,留也不是,纠结片刻叉起最后一颗草莓,胳膊一拐弯,丢进傅宣燎面前的盘子里。

    这天晚上下起了雨,傅宣燎干脆留宿在时家。

    时沐的房间是个套房,带有一个小客厅,方姨拿出铺盖和被褥在沙发上铺好,便成了简单的客房。

    年轻人精力旺盛,傅宣燎今天没打成球,不到凌晨怕是都睡不着。时沐闷在房间里画画,不便打扰,傅宣燎只好自己找乐子,去厨房溜达一圈,从冰箱里摸了罐啤酒,拎着悠哉悠哉地往阁楼上去。

    另一只手握着手机,高乐成在跟他聊微信,说今天你没来场边围观的女生都少了,傅宣燎回复说那我明天也不去,高乐成了然,说我就知道你喜欢时家的那位。

    傅宣燎一面往阁楼的房间走,一边不慌不忙地打字问哪位,没等到高乐成的回复,一只脚碰到什么东西,啪嗒一声,吓他一跳。

    手胡乱地在墙壁上摸,还没找到目标,先捕捉到一道微弱的声音:“别开灯。”

    听出是谁,傅宣燎松了口气,移开已经摸到开关的手:“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后,一个人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此人站起身比傅宣燎矮大半个头,仰面直勾勾地看着傅宣燎,眼睛在光线不足的地方依然黑白分明。

    半晌,时濛才回答:“画画。”

    这回答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傅宣燎虽不懂时家兄弟对绘画的执着,倒也不会觉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找个僻静的地方待着是件稀奇事。

    毕竟是在别人家做客,傅宣燎非常识趣地扭身欲走:“那我先……”

    “你别走。”

    没想时濛竟出言留他。

    说完大约也察觉到哪里不对,时濛沉默片刻,接着说:“这里很冷。”

    傅宣燎便没走,虽然他琢磨半天也没弄清这里冷和别走之间的关系。

    时濛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抱着画板埋头继续画画。傅宣燎则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一跃坐上窗台,拉开易拉罐拉环,晃晃瓶身,耳畔是无数气泡密集爆破的动静,和笔尖在纸上滑动的沙沙声。

    雨也一样,前赴后继地撞击地面、玻璃、窗框,嘈杂却不显吵闹,甚至沉寂得有些无聊。

    冷不丁想到眼前的人的名字和雨有关,傅宣燎随口问道:“在画什么?”

    握着炭笔的手一顿,时濛似是没想到傅宣燎会主动同他搭话,愣了会儿才说:“没想好。”

    话音刚落,听见傅宣燎低声笑。

    太低了,险些被雨声盖过,时濛不得不竖起耳朵,然后清晰地听见傅宣燎说:“已经在画了,却还没想好……有意思。”

    得到这样的评价,在无人关注的地方,时濛很轻地呼出一口气。

    他听见傅宣燎喝啤酒的声音,又听见傅宣燎问他:“你们画画的不都很在意光线吗?那个谁谁,很有名一画家,发明了那个什么‘外光画’?”

    时濛提醒道:“莫奈。”

    “对,莫奈。”傅宣燎接着问,“你不怕看不见?”

    “不怕。”时濛说,“我从来没把颜料弄在身上过。”

    这答非所问的回答令傅宣燎有些意外,借着窗外透进的一点路灯光,他上下打量时濛。

    不像画室里其他学生,一堂课不到就从头到脚五彩斑斓,仿佛在调色盘里打了个滚,时濛身上没有斑驳的颜料,也未沾染窗外的尘土,蓝白校服穿在他身上有种冷色调的纯,澄净得似从画中走出。

    听出时濛语气中一点似有若无的骄傲,傅宣燎心说果然还是个小孩,笑着不吝夸奖:“那你好厉害。”

    时濛抿抿唇:“谢谢。”

    傅宣燎依旧笑着:“该我谢谢你,把最后一颗草莓让给我。”

    回想起草莓的事,时濛垂眼“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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