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云上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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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不知当年为什么要生下我?我却知是为什么,”云知意语气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柔,“我什么都知道。”

    云昉倏地止了泣,僵住。

    “我明白,您这些年每每面对我,心情都很复杂。但恕我直言,您的路是您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您经历的所有煎熬和纠结,都是您自己选择的结果。”

    云知意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语气有些悲伤。

    “可我的路从一开始就没得选,却是拜您年少时的选择所赐。我从没有怪过您,您倒是时常忍不住迁怒于我。这实在是……过于任性啊。”

    沉默半晌,云昉缓缓扭头看向她,泪眼里神情复杂。有震惊,有慌乱,却又有一点难以言喻的微妙释然。

    “你,知道些什么?”她瓮声问道。

    “我说了,我什么都知道,”云知意直视着她的双眼,“七岁那年,祖母之所以突然要送我来原州,不就是因为陛下大赦,徐勉回京么?”

    *****

    没有人知道,上辈子的云知意曾多渴望得到母亲的关爱与拥抱。更不会有人知道,当时她做的许多事,最初都是为着这点渴望。

    刚到原州的第一年,她也曾学着年幼的言知时那样,试着在母亲面前嘴甜撒娇。

    结果得了云昉几顿不咸不淡的轻嘲,说她没有为人长姐的稳重。

    于是她停止了尴尬做作的撒娇,年复一年地熬夜苦读。

    哪怕因为幼时在京中云府承家学庭训,学养根基原本就比寻常同龄人扎实许多,她也没有半点贪懒懈怠。

    她想,若自己能真正出类拔萃,母亲是会以她为傲的吧?

    可惜云昉并不在乎。

    她知道母亲心疼丈夫,便主动帮着分担教导弟弟妹妹的责任。

    结果却是,母亲对此一天比一天担忧、防备,总怀疑她将来会霸占属于弟弟妹妹的言家。

    她见母亲偏疼言知白,对言知时也是在意的,便时时严厉约束,不愿两个小的懒散不成才。

    但在母亲的眼里,这是她对弟弟妹妹刻薄的证据。

    总之,云知意是做什么错什么。

    她很早就清楚,自己并没有做错,只是母亲一看到她,心里就会有个迈不过的坎。

    那个坎,叫“徐勉”。

    *****

    最初时,云氏与皇室本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云昉长大该是要与皇家联姻的。

    云昉生来体弱,幼时又多病,家人对她自是精心娇养、极尽呵护。

    因不放心她独自在外,她在云氏家学开蒙学到八岁,云端便为她求得了特许,随皇子、公主们进了内城的北苑受教。

    在她十三岁那年,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个强硬主意,向家中表示自己不愿再进北苑读书。

    她身骨比别的孩子弱,家人一向疼她得紧。僵持几日后,家中便让了步,将她送进京郊官办明华书院就读。

    在明华书院,云昉就遇到了改变她一生的两个男子——

    京中书香名门之后徐勉、原州籍寒门学子言珝。

    徐勉出声京中书香世家,其祖父曾官至国子学祭酒。

    那老人家博学名重,多次主持京中官考春闱,在才学上常被人与帝师成汝相提并论。

    有此家世,加上徐勉又长相俊美、年少便有才名,一向很受小姑娘们青睐。

    谁也不知他是几时与云昉私定终身的。

    总之,云昉在自己成年礼上晕倒,云府家医一把脉,惊觉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全家上下都傻了眼。

    事情瞒不住了,云昉这才对父母说出真相,并称徐勉与她早有约定,在她成年礼之后徐家就会择日登门议亲。

    木已成舟,她态度又坚决,她母亲虽生气,却还是选择了保护她。

    云府的人口风紧,这事对外瞒得严严实实。

    之后半个月,云昉的母亲云端在帝后面前赔尽了笑脸,也不敢说自家女儿做了什么破事,只能讲“她身骨越发不好、体弱多病,怕担不起天家福分”之类。

    幸好,云昉与皇子联姻之事仅仅是上辈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从未在口头上说穿。

    幸好云氏从开国之初就世代于国有功。

    也幸好皇后又看中了云昉的六堂弟云孟冲,有意让母族的一位外甥女与云孟冲联姻。

    更幸好那时云昉的二姐云昤在西南边境血战大捷。

    帝后二人多方考量、权衡利弊后,明面上并未深究,大度接受了云氏给的说法。

    很快,皇后亲自做了主,将云孟冲与自己外甥女的婚事过了文定之礼,极其正式地定下了娃娃亲,便再未提云昉那一茬。

    云氏有惊无险,不代表徐家也这么走运。

    一个月后,徐勉祖父卷入科考舞弊案。

    《大缙律》对科考舞弊案的惩处格外严厉,犯事者将祸及三代。徐家人因此全被流放出京,徐勉自也在其间。

    案发得太过巧合,云昉的母亲总觉得其中多少有皇帝对自家的敲打之意。为谨慎起见,便规劝女儿忍痛舍弃腹中的孩子。

    那毕竟是约莫二十年前的事,彼时民风上对“未婚生子”这件事还颇有非议。

    况且又是徐勉的孩子,若生下来,这中间有太多微妙的隐患,显然弊大于利。

    其实,若真将孩子生下来,云氏也不是没办法遮掩。

    但云昉的母亲身为云氏家主,除了疼爱女儿之外,还得为整个宗族考虑长远。在事情发生之初,自是更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惜云昉从小被保护得太好,虽也算饱读诗书,却天真到不能体会母亲和家族为了保护她,担着多大风险。

    她开始怨恨云氏在徐家落难时袖手旁观,更恨母亲残忍要求她舍弃自己与徐勉的孩子。

    就这样,云昉为了与家中置气,扬言“宁愿自出云氏、余生永不回京,也要生下这个孩子”,接受了一直对她示好、过去却没被她看在眼里的同窗言珝,草草成亲。

    言珝很清楚云昉与徐勉的事,也清楚她与自己成亲只是为了生下那个孩子,但还是包容接受。

    那时云昉是初次有孕,一向身子骨又弱,为保万全,言珝便陪她暂留京郊卫城的云氏别院,悉心照料到她顺利生产,也算用情颇深。

    或许云昉也是被这一点感动,所以在生下云知意后,她主动求到母亲面前,希望能将云知意留在京中云府,以免言珝时时看着这孩子会不自在。

    就这样,云知意被记在了云氏族谱上,由祖父祖母亲自照料,对外宣称是云氏旁支的孤女。

    像云氏这种世家大族,家主将族中年幼失怙的孩子养在膝下并不奇怪,于是云知意就安安稳稳地在京中长到七岁。

    可谁也没料到,那年就赶了个巧,恰逢皇帝大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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