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第一二二回-《玉楼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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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仍都养安殿息养着。自然,这不是他自己命令,而是皇后安排——和一个月前忽然发病后情况一样。他现仍是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能做。他唯一能做,就是躺那里,一日重复着一日,看着东方既白,看着日暮黄昏。
于院使刚刚离去没多久。萧荣正坐赵琚病榻之侧,用刚温水里绞过面巾替他擦拭着出了汗手。她神情专注,动作轻柔而仔细,从手心到手背,甚至连指缝之间也没有遗漏,一一地擦拭而过。擦完之后,她将被衾拉高与他胸腋齐平,然后将他双手轻轻搭了上去。
这一双手,五指张开之时,几乎是她手两倍大,能轻易将她手握住。这一双手,掌心指根之处,结了厚厚茧,这是经年戎马练兵留下磨砺,至今未退。这一双手,曾经掌握宝刀权杖,吞饮鲜血,驾驭风云。这一双手,也曾轻慢美人,徜徉于秾软温柔之乡。而今,它却失去了曾经力量,如同生婴孩手,无助地瘫那里,任由旁人摆布。
这一个月来,萧荣一直这样细心服侍着自己丈夫,丝毫不假手于旁人。
他头发是她替他梳,一丝不苟,结髻于头顶,插玉笄固定。他身上衣服是她亲手做,月白衣料柔软贴身,针脚细密而整齐。他饭食是她喂,甚至,就连他私密排泄净身之事,她也丝毫没有嫌弃。太医叮嘱,为防皇帝久卧不动后背生出褥疮,须得定时将他翻身,她便制定时辰表,以便自己不之时,宫人可以按时翻动皇帝陛下。
皇后照料着皇帝,就如同照料自己孩子一般,细致而耐心。
“娘娘,药来了。”
一个绯衣宫女端了置托盘上药,到了她身后,轻声道。
萧荣微微点头,示意她放一边桌上后,与另个宫女一道,合力将赵琚扶坐了起来,往他腰后垫放了靠枕,等他坐稳之后,她端过碗,用调羹舀了药汁,吹凉之后,喂送到了皇帝嘴边。
比起一个月前刚刚罹患脱症之时,赵琚情况要稍微好了些。他可以缓慢摇动脖颈,或者从喉咙里发出含含混混声音。但是于院使对此,却丝毫没有表现出乐观。私下里,面对皇后询问,他曾无奈地摇头,坦白说这大约就是皇帝陛下所能恢复到好程度了。精心照料只求不致恶化。想要痊愈恢复如初,恐怕是不大可能。
满了温热药汁调羹触到了赵琚唇。他却仍紧紧地闭着嘴,鼓着双眼瞪视萧荣。
这段时日以来,他情绪一直就处于这样暴怒状态之中。萧荣并不意。仍是耐心地低声道:“万岁,吃药了。”
赵琚僵硬地侧过了头去,面颊碰到调羹,调羹一晃,里头药汁便洒了出来,数淋到了他胸前。月白衣襟口,立刻濡染点点滴滴黑色汁痕,于是白愈发苍白,黑愈发刺目。
萧荣凝视他片刻,终于收回了执着调羹手,将碗放置一边,淡淡道:“你们都出去,没我话,不必进来。”
宫人们知道皇后对自己说话,应了声是,鱼贯退了出去。
萧荣取了块洁白帕子,仔细地擦拭他唇角边方才溅上药汁,低声道:“万岁,你不想见到我,对吧?其实,我倒可以猜一下你心思。先前你,万乘之尊,如今你,却连动弹一下也成了奢侈盼望。你觉得自己尊严失,你无法接受这一切,不愿意被我看到你这种可怜苟活样子。我却偏偏一直就你身边。所以你生气,你甚至恨我,是不是?”
赵琚眼乌珠猛地一动,僵硬地转回脸盯着她。
“万岁,我知道除了这些,你还挂念着你朝堂。可是这么久,你却丝毫没有朝堂消息……”她叹了口气,“我想让你放心,还是告诉你吧。”
“咱们儿子无恙,他已经应群臣请求,开始代理你朝政了。”
萧荣凝视着自己丈夫,“虽然你一直不喜欢这个儿子,但是作为母亲,从小到大,他一直就是我希望,是我骄傲。”
“我知道你并不愿意听我提我们母子被质那段过往。但是说真,有时候我反而要感谢那些日子。倘若没有那段磨砺,或许他到如今还只是个任性而放纵皇族子弟。而现,他却懂得了隐忍与感恩。代你执政不过一个月,他便因了他谦逊和纳谏而被你臣子所褒扬。并且,他还是个孝子,他顾忌你感受,所以一直只是你御书房里与大臣们议政,拒绝到大殿接受群臣朝拜。可是……”她一顿,“可是以你如今状况,恐怕再也不可能回去继续执掌这个天下了,所以,总有一天,他会坐上你传给他那张椅子,真正成为这个天下皇帝。而那时,你就是位高尊极太上皇。万岁,你儿子他未必会成为一代雄主,但他必定会是一个天下人好皇帝。所以你放心,不必再挂念朝堂之事了。”
赵琚随了她话音,一双手微微颤抖,嘴唇也抖个不停。他脸变得通红。他极力抬起胳膊,抬到了半空,终于还是因了乏力,颓然垂落了下来。
萧荣微微一笑,凝视着赵琚目光却渐渐转为微凉。
“我知道你不甘心,心里也怨恨我。无妨,我并不介意。有一件事,我想我也应该让你知道,”她徐徐地道,“关于你病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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