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之始-《千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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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她轻轻靠在纳兰述的怀中,他温柔地揽住了她。
“纳兰。”
“嗯。”
“不管别人来来去去,我在这里。”
“我知道。”
“那你呢……”
“西鄂初收,羯胡未归,北地大陆尚未一统,庆燕之兵犹自梭巡,灭门之仇高悬于顶……更重要的是,还有十八个孩儿等着唤我父亲……我怎么敢不在?”
烛光摇影,帘幕深深,静默依偎的身影,久久镂刻在夜光里。
时光荏苒,又三年。
大燕长治六年,夏。
一个平凡的早晨,日光自定和门巍峨的门楼上掠过,在门楼之内宽敞的汉白玉广场上铺开,射及大仪殿前一箭之地,那里,无数人肃然跪侯,黑压压的人群,屏住呼吸。
内殿里弥漫着熏人的药气,流窜着细弱的呼吸,纳兰君让黑袍委地,跪在榻前,握住自己父亲枯瘦的手。
“君让……有些事朕没有勇气……以后,怕是要为难你了……”
纳兰君让默然半晌,闭了闭眼睛,声音沉沉。
“父皇,大燕不能亡。”
床上的皇帝,发出一声轻若飘雪的叹息。
天色微亮,三十六道低沉的金钟响彻重重宫阙,殿堂尽头,走来素衣肃穆的大燕皇太子。
帝崩。
是日,新帝继位,这位因为皇帝病弱,早已掌握朝政多年的皇太子,顺理成章地坐上皇位,以长治六年为元弘元年,大赦天下。
纳兰君让的继位大典,可以说是历史上最顺理成章毫无波折的一次,他早已是不加冕的皇帝,众人不需要揣摩新帝的个性喜好,而纳兰君让生性简朴,不喜欢铺张奢华,大典以最简单的标准,最简洁的方式进行完毕。
只是在大典的最后,在各方来使庆贺这一节,这位众人心目中严谨到从不逾越的皇帝,还是抛出了一个炸弹。
“大庆皇帝陛下,恭贺大燕皇帝陛下,国运昌隆,国祚绵长!”
朝堂上立即嗡地一声炸开了锅,人人面面相觑,惊骇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庆?
随即殿堂之下缓缓步来的男子,几乎便让众人立即由极热闹变成极安静。
宽衣大袖,层层衣摆如水波般漾开,明明衣色轻素,依然令人感觉到那般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宫廷龙涎香般的奢靡华丽气息,衬那般流光潋滟眼眸,春风淡月微笑唇角,老臣们都有些恍惚,仿佛看见当年风流艳京华的沈相,一转眼从对方腰间龙形的腰佩上,惊觉世事弹指,沧海桑田,沈相早已是一国之主,而自己也成了三朝老臣。
大燕皇帝即位典礼上,竟然允许大庆皇帝观礼,而大庆皇帝竟然也坦然出现在敌国,身处对方朝堂之上,这意味着什么?
谁都知道,虽然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但这绝不包括大燕大庆这样的情形,大庆之主,是大燕叛臣,大庆的土地,是从大燕疆域之上生生分裂出去的,这在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容忍,事实上,在大庆最初建国那几年,两国边境之间,纷争摩擦就没断过。
然而今日,毫无准备之下,大燕皇帝,竟然就这么敞开边境,任这生平大敌,安然走到自己面前。
两国皇帝平礼相见,对答从容,谈笑若春风,底下暗潮涌动,眼神乱飞,神情诡秘。
纳兰君让此举可谓破釜沉舟极大勇气——从明日开始,他必将收到很多谏言,受到很大压力,爱国愤青会大肆抨击新帝丧权辱国,大燕百姓会疑惑私议新帝的为政软弱。
然而这不能阻止他捍卫大燕的决心。
因为西北方向的那头雄狮,已经即将睡醒。
三年了,西鄂已经成为尧国囊中之物,羯胡新王即位后,并没能如他年轻时那般表现出精明强干的掌政能力,相反,由于一直以来的军事依赖,羯胡最终也被慢慢控制在尧国手中,尧国以西鄂北海州为据点,以尧国西鄂联军扼守北海,对羯胡形成军事牵制,王庭在两国的步步进逼下,无处挣扎,因为背后,还有一个由尧国皇后亲自掌控的雄兵骁将的云雷。
此时尧国的实力,已经令诸国都心生凛然之意,虽然尧国对自身的军事力量一直讳莫如深,作为国家最大机密,但这些年经过各国探子不屈不挠的打听,众人也摸出个大概,尧国麾下铁骑近百万,特殊兵种更多,有体质强健异于常人的黄沙军、有自幼训练方式自成一格的天语尧羽、有全民皆兵的云雷腾云豹铁骑,虽然数量不多,但都是以一当十当百的绝世强军,放到哪里都是剖开战阵的带血尖刀,更有传说中几乎没有正式上过战场的鹄骑,能够实现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空对地打击,是冷兵器城防阵地战时代真正可怕的,几乎无可抵御的战争利器。
在这样的武备面前,几乎所有的皇帝都不能安睡,南齐东堂等国还好些,毕竟隔得远,又没有直接仇恨,可大燕大庆,作为纳兰述的死敌,这三年几乎可以说枕戈待旦,未敢一日松懈。
然而令各国不解的是,尧国拥有特殊而强大的兵力,作风却显得过于低调,在各国军事专家的计算中,最迟在两年前,尧国就可以发动复仇战争,但事实上,尧国似乎迷上了养精蓄锐,始终没有对两国展开较大规模的战争,虽然和两国边疆之间侵扰不断,那也只能算局部战争而已,最起码那些传说中的战争杀器,就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而在各国的猜测里,最迟一年前,尧国便可以正式合并西鄂,转而吞并羯胡,将尧国西鄂羯胡云雷四地正式合并,形成大陆数一数二的大国。但事实上,哪怕现在已经形成了这样的疆域,但尧国始终就不肯揭开最后一层面纱。尧国的迫不及待扩充实力,和它的含蓄内敛控制力量显示,形成了一个鲜明的矛盾对比。
尧国越低调,其余各国越不安,越在担心这个国家拼命吞并拼命扩充力量,却不展开战争,其真正用意是什么?
各国都在猜,但真正大致猜中原因的,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在揣摩出原因后,当即以秘密渠道传书当时的大燕皇太子,现在的大燕皇帝,提出了一个十分惊悚,让人难以接受,但又十分具有危机意识和大局观的要求。
这个人是沈梦沉。
他的要求很简单。
“燕庆结盟,以应尧国!”
在信中,他简单,却又一语中的分析了必须这样做的原因。
“尧国主政者中,必有一人,因为不可抵抗之因由,需要三至五年以做准备,时日越久,尧国积蓄越厚,庆燕越危,请陛下暂抛却你我旧仇,全力以御尧!”
在沈梦沉的分析中,他指出这位尧国主政者,应该因为某事,有个三到五年的限制期,一旦过了这个限制期,尧国必将倾国以报旧仇,到那个时候尧国羽翼丰满,无论是大庆和大燕,都将面临建国以来最大的战争,不如趁此时,先结盟对付尧国,破坏纳兰述的打算。
沈梦沉认为,这个时段应该是五年,而现在的第三年,应该是个极其关键的时期,他愿意为这个结盟提议,向大燕称臣。
这封信让纳兰君让足足在密室里看了三天,当时皇帝尚未驾崩,对于纳兰君让呈上的这封密信,皇帝也没能下得了最后决心,最终将这个难题,抛给了纳兰君让。
而纳兰君让一即位,便义无反顾对沈梦沉抛出了橄榄枝。
他相信沈梦沉的智慧,这也是他这几年来的疑惑,便让庆燕合并的刀刃,划开这道迷蒙的雾障吧!
是以有这一日,朝堂之上,庆燕两国最高统治者,众目睽睽之下的会晤。
当日御花园纳兰君让宴请沈梦沉。
“朕想知道,陛下所说的那位尧国主政者,应该是谁?”纳兰君让一向问题直接。
沈梦沉笑而不语,他心中已有答案,却不愿告诉纳兰君让。
两人默默喝酒,都不再说话,都在这一刻,想着一个人。
一个早已属于他人,却将自己的影子,深深刻在两位帝王心目中的女子。
想要忘记也是难能,这几年,尧国那位皇后,几乎成为大陆之上最有争议的人物,她的新闻层出不穷,茶楼借助她的谈资永不倒闭,坊间对她的评价可以说是毁誉参半,各自极端。有人说她专横暴戾,嫉妒无出,牝鸡司晨,不遵礼教;有人说她慈和大度,勤政爱民,虽有摄政之举,却从不逾越。她掌握尧国雄兵,却将雄兵都远放在外;她掌控尧国宫廷,却让宫廷成为史上最空旷的后宫。她在尧国首开不纳妾制度,首开女子学堂,她废除辅助皇权数百年的天语旧例,她摒弃了尧国绝大多数对女人的限制规矩,她免除皇宫内侍净身规矩,全大陆只有尧国皇宫,一大群适龄男人女人担任宫内职司,谁和谁看对眼了,就放出宫成就良缘。
她给了尧国皇室一个自由宽松的新面貌,为此饱受各国诟病,但似乎这没影响尧国帝后的任何感情——除了一直没有孩子。
一壶酒很快消失在两个频频举起的酒杯里,两人都喝得很快,似乎要用这样频繁的牛饮,来抵消内心深处突然涌起的空旷和冷凉。
这些年他们都有了妃子,纳兰君让连太子妃都早早立了,在他从云雷回国的那一年,他便立了韦家的孙小姐为正妃,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就该立为皇后,他们是富有一国的男人,也是完满的男人,最起码表面上是。
然而此刻,酒满心空,两国之主对着天下舆图,冷静商量着如何以阴谋阳谋,明枪暗箭,刺入属于她的国土,笑容云淡风轻,眼神却闪烁着莫名的微光。
谁也不肯承认,在夺取他国国土,解除威胁,杀死生平大仇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都有一个隐约的想望,隐约的希冀,在翻动的盟约纸张间,在指点的江山舆图上,浮现淡淡的影子。
想要看看你好不好。
想要知道你如何存在。
想要于万众中央看你容颜,是否和我一般,在年华里悄悄苍老。
想要看你在战阵驰骋,和我,为彼此的疆域誓死争夺,看谁的鲜血浇灌来年春草。
想要知道时隔多年,你笑起来是否还是微光如钻,恨起来是否还是轻咬唇边?
想了解了这绵长思念,化了这噬心折磨,逞了这男子内心深处永不磨灭并越来越炽烈的野望。
想要将属于你的一切夺走,连同你——
君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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