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少年时,他常命人在后花园亭子里搭出一个又一个戏台,檐前全挂珠灯,纱罗绸缎作帘幕……客未至,灯是不许点的。客至,灯火齐明,那等风光,不可殚述。 方才他因为想到了这件事,把窗帘掩上一半。他想等太阳落山,等她回家再揿亮灯。 可惜沈奚归家太早。 “你没回来前,戏听着也没滋味儿,”他轻声说,鼻尖从她前额滑下去,闻她身上的香气,这是胭脂水粉,中国女孩子才有的香气,“你一回来,就大不同了。” 他亲吻她,品她唇齿间的咖啡香。 “嗯,是牛奶咖啡,”他评价道,“我这些日子只能喝水,没什么意思。” 傅侗文偏头,一笑,恍若是迷了路,在等她点灯伺候的三少爷。 沈奚和他对视。 她怕失去他,比任何人都怕,除了他,这世上她再没有亲人了。在她身上,戏里的桥段轮番上演,忠良遭遇陷害,好人偏要早死。她不想,最后还要经历情人分离。 山河无恙,只会是个美好寄愿,她看不到路在何方。 难道百年永偕……也做不到吗? 沈奚刚和陈蔺观碰了面,低落情绪尚在,怕自己的失常影响他这个病人的心情。她避开傅侗文的脸,看到矮几上摊开的报纸:“别再看报纸了,对你病情没什么好处。” “好,”他听话地把报纸合上,“你说不看,便不看。” “要真能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也不至到今日。 他告饶说:“你和朋友喝咖啡,我在公寓里苦等。这刚一露面,就不要再教训三哥了。” 沈奚埋怨地看他,把报纸拿走。 “去让庆项准备吧,”傅侗文靠回沙发椅背,“总长和夫人天黑到,要留下吃晚饭。” “你和谭先生说过了吗?” “不敢说,最近你和他都是脾气大得很。”他自嘲。 还不是因为你…… 沈奚不想揭穿他的“委屈”,抱着一摞报纸,向外走。 “不止两个人来,至少四五人。还有,夫人喜欢熏香肠和生牡蛎。”他补充说。 “不吃中餐吗?”她回头问,“我以为他们许久没回国,会想要吃。” “夫人为哄大家开心,在领事馆一直做中餐,”他回道,“今晚给他们换换口味。” 他们到法国后,雇了一个法国女人帮收拾屋子,偶尔也会做西餐。 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天后,客人准时登门。除了总长和夫人意外,全是和傅侗文有交情的驻外公使。沈奚在一月欢迎宴见过他们,那天饭桌上,人人面露喜色,今日都好似老了几岁,仍是礼貌绅士地带来了礼物,和主人客套叙旧,但眼睛背后再无笑意。 晚饭安排了三小时,不到半小时,除了总长和夫人,余下人都告辞而归。 餐桌上,新鲜的牡蛎在烛光里,浮着水光。 没人有胃口吃它们。 “我去了数份电报给国内,却没回电。”总长说。 大国之间达成一致,要把德国在山东的权益转给日本人。 中国没资格讨论,也没资格反对。 代表团第一时间就把会议结果告知国内政府。 可签合约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北洋政府始终是一副推诿的姿态,不做任何决定。 于是,代表团成了众矢之的,被孤立在巴黎。他们怀揣着一雪前耻的目的,在旅途中历经磨难,到巴黎后艰难斡旋,谈判至今……却在最后被抛弃了,成为了一枚弃子。 若在那份不平等的合约上签字,就是代表团的责任,愧对国民;若是不签,也是代表团的责任,得罪与会大国。 “这字,不能再签了……不能再签了。”总长长叹。 傅侗文不是外交部的人,他只是一个商人,无权评论。 他用银子叉子拨弄着白餐盘里的半块面包。 沈奚装着没留神听的样子。烛光下,她看到夫人搁在餐桌边沿的手泛着青,血管突兀,十分苍老。在此时,她才意识到夫人已是六十五岁的高龄,却还在跟着她的丈夫四处奔走…… 窗外,渐起吵闹声。 沈奚放下盛水的玻璃瓶:“我去看看。” 她走到客厅里,谭庆项也在。 “是留法学生,有上百人,”谭庆项快速地说,“他们不是一直在驻法领事馆前抗议吗?怎么找到这儿的?” “总长的车在草坪外,要找也很容易。”沈奚说。 “我先出去看看,你去给领事馆打个电话,让人来接一下?” 谭庆项话音未落,傅侗文和总长、夫人先后从饭厅出来。 “这些天,他们都在领事馆外,我和他们里边有些人也算打过交道了,”总长苦笑,“让我先出去说一说。”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