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南齐双帅-《凤倾天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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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亡前一刻,心志特别清明,她忽然觉得四面的惊叫特别响,人声特别喧嚣——只是一角混战,就算她要被砍中,似乎也不该这么多人惊呼?

    她霍然睁开眼,第一眼还是看见闪电般劈向自己面门的刀。

    电光石火间,还看见霍然转身的苏亚惊骇的眼神,还有赵十八在跳起大叫……

    她心中模糊地飞快地掠过一个念头——他那么兴奋干嘛?跳那么高,也不怕被当做靶子……

    刀将落下。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推挤、奔逃……在她身前的一个人猛地似乎被身后大潮推动,猛地倒下,砰一声将她撞倒,随即她听见咔嚓一声,伴随一声被淹没的惨叫——那一刀,砍在了那临时替身的后颈上。

    她怔然,不确定发生了什么,想爬起,却推不动身上的人。她躺在地上,看见许多双穿着草鞋的脚,慌乱地从她眼前蹦跳狂奔而过,四面都是五越人惊慌的叫喊,人潮用比先前更快的速度,退了下去。

    前头赵十八在大喊大叫,狂舞跳跃,声音里满是绝处逢生的欢喜,“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来了!你小子来啦!哈哈哈哈来得巧来得好来得妙啊!哈哈哈回去我一定给你姐说帮你表功啊啊啊……”

    她呆了一呆,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时,忽然又觉得荒谬。

    当初那般的想他出现,他没有出现,如今什么都不想,他却能在这样的时刻,巧而又巧地到来。

    她扯扯唇角,想笑,忽然眼底便蒙了泪。

    她想起身,也想像赵十八那样欢呼喜悦,但忽然便浑身软软,失了力气。

    前头有大批奔马扬蹄而来,远远地旌旗如林,她被尸体压着,看得见远处最前面飘扬的旗帜,一面“天顺”,一面“邰”,在风中猎猎。而她身后,五越人如潮卷去。

    万军狂奔,逐敌于她身前。

    只一霎,那些兵马已经卷到近前,老远地她听见邰世涛的声音,清朗而坚定地响起,“十三……哦不……十……八兄,别来无恙!请恕世涛正在执行军务,无法下马拜见……”

    “你去!你去!”赵十八大笑,连连摆手,忽然又叫,“哎世涛,容……”他回头,寻找容榕踪迹,这才发现容榕不见,惊得脸色一变,随即才看到被死尸沉沉压住的容榕,急忙大叫:“哎她在……”忽然一阵风从他身边狂掠而过,竟然是邰世涛不及下马,带着军队,将要卷过道路,眼看最前面他的马蹄,就要踏上路边尸身——

    赵十八惨叫:“尸体下面有……”

    容榕此刻也心中狂跳,邰世涛似乎急于追逐那批五越人,来得极快,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看见他高大马身的阴影已经降临自己头顶。

    难道……难道自杀没死成,却要死于他的马蹄之下?

    她苦笑一下,觉得命运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恢律律——”一声长嘶,四面风声一卷,随即一静。

    赵十八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苏亚扑出的身形一顿。

    容榕忐忑地睁眼,就在死尸之下,倾斜的一角天空间,看见半空高悬的马蹄,马腹挡住了大半的阳光,只留一大片灿烂的金,在那人飞扬的铁色衣角尖闪烁。

    那般骤然停马,半空勒缰,以至于他手臂绷紧,线条如钢铁般,在她视野里延展。

    又是一声马嘶,马蹄终于落下,踏在她身边地面灰尘四溅,离她的衣角只有三寸。

    逆光,日色横射,她看不清他的颜容,只觉得那段目光将自己笼罩,带三分惊异,三分复杂意味。

    她涨红了脸,忽然惊觉此刻自己的姿态太不雅,可是死人真的很重,她用尽力气,拼命推……

    身上的尸首忽然被掀掉,一只手递到她面前。

    她怔怔地看着那只手。

    四年不见,生死之境别离,再见依旧是生死之境,她却忽然失去勇气,不愿再看他的脸,只盯紧那只手。

    这只手比印象中黑了些,当年的薄茧已经磨硬,指节修长,看来有力。

    她恍惚记起自己不曾碰触过他的掌心。

    那手顿了顿,并没有停留,很干脆地递上前,抓住了她的手,一拉。

    容榕有点茫然地站起,一抬头,对上对面男子的眼眸。

    四年,少年成青年,不知何时,也生了渊停岳峙的气度,不算高壮,却如山巍巍而立。

    他眼眸乌黑晶莹,闪烁琉璃般的光彩,依稀还是当年的眼睛,唯一不为风霜所改。

    邰世涛也在看着她,四年,当初稚气尚存的活泼少女,如今已经成就沉静美妙颜容。眼神澄澈,摇动着这一天的日光碎影,每一幕影子,都似乎是当年海上相遇,生死与共,浪花和水波,打湿青涩的记忆。

    四目相对,四面便忽然一静,呼吸到此处放轻,怕将蹑足而来的旧事惊扰。

    忽有哨声响起,尖利。

    他一惊,仿似忽然醒来,竟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一笑看得她心中一悲又一喜,恍惚少年。

    随即他蹲下身,捡起一样东西,要放到她掌心,她怔怔地还不知道接,他上前一步,忽然举手,靠近她的脸,手臂抬起,整个围住了她的脸——

    她大骇,心砰砰跳起,下意识要让,忽觉耳垂一痛,随即他已经退了开去,混杂着征尘和青草香气的男子气息一近便远,衣角翻飞而起,将一片日色遮没,他已经上了马。

    他在马上挥挥手,指了一队士兵留下,随即对赵十八歉然一笑,扬鞭。

    “啪。”鞭声脆响,骏马扬蹄,卷起一片烟尘,在前方官道上一闪不见。身后更多骑兵立即跟上,黑色的钢铁洪流,怒龙般远去。

    苏亚扶着她避到一边,欢喜地道:“世涛留了一队士兵保护你,军方一路通行更方便,这下好了。”

    她心中似热,又似凉,悲喜交集,胸中似有潮起,梗住咽喉,浑浑噩噩也未将苏亚的话听在耳中,只下意识抬手,缓缓摸了摸耳垂。

    耳上,一枚沾了泥尘的硕大粉红珍珠耳坠,在指尖圆润地颤动。

    那颗粉红耳珠,生死之刻,坠落尘埃。

    在下一刻惊喜的相逢中,被他轻轻捡起,戴回了她耳畔。

    ……

    九月十六,五越宣布立国之日,整个南齐也在震动,李家这一手让南齐朝廷震惊,万万没想到,江湖草莽,也能左右天下局势,万万没想到,素日交好朝廷的武帝世家,竟然是五越之主的遗脉。

    若是平时,众人不过一惊一笑,随便派外三家军哪支去平了也罢了,然而此刻,内忧外患,兵临城下,五越在此时要求独立,并有占据南齐北地之势,对现今的南齐,实在是不小的冲击。

    消息传到皇宫,景泰蓝吁出一口长气,忽然想起当年随麻麻前去北严,马车里那段对话。

    “她是我的……”

    “是。”

    “你别抢……”

    “若我想抢呢……”

    “……我和你换。”

    “您拿什么来换呢……”

    当日戏言,一语成谶,他想要他拿什么来换?极东一地,北部江山?

    那时年纪小,但这话依旧记得清晰,或许当时李扶舟的笑容太含蓄,或许他内心深处有所感应。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消息传到郡王府,容楚负手而立,看庭前落花,悠悠停泊于花池。

    很多事彼此心知,也曾用尽心思,但望不必走到那一步,然而终究走到那一步。

    可即使走到这一步,他也始终也没能明白,李扶舟到底是怎样想的。

    当初救助叮叮当当,他听说,李家曾有不少人反对,是李扶舟力排众议,将孩子接上山;孩子上山后,又有人开始动歪心思,建议他扣留这对孩子,奇货可居,他将谏言的人远远打发出去,终生不许回神山;他似乎很单纯地照顾两个孩子,明明知道他们的重要性,却从未想到凭借他们的身份和他给予的恩德,去要求容楚和太史阑什么。

    容楚浅浅一笑,或许,这正是扶舟的高明之处吧。

    李扶舟不要,不提,不望报,那么他和太史阑,尤其是重情义的太史阑,才会束手束脚。

    他微微叹息,看向前方半山上的高阁——自从李家起事消息传来,她就将自己关在那里。

    这个消息,对她打击,想必也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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