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离-《凰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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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梯上被围攻并负责吸引敌手的宁澄,眼底掠过淡淡佩服和妒意。
阶梯上自宁澄抛尸开始就没反应过来的大内亲军侍卫,呆呆看着那剑光,无一例外眯起了眼睛。
阶梯下摄政王怔怔的站在那里。
阶梯下那尸体落在他脚下。
阶梯下天水之青的少年,背对他淡定收剑。
他从容随意的站在那里,不住的掸身上的灰——藏身阶梯之下足足一天,他耐得住,却讨厌那不断落下的灰。
他终于将灰掸干净,慢吞吞走了过来,他经过一直站着的摄政王面前,大概嫌他挡路,很随意的推了推。
只那么轻轻一推。
一股血箭刹那冲上苍穹。
自殷志恕咽喉喷出,向高天朗日射去,半空里血光笔直,一线跃天!
那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却伤在人身最要紧的要害,薄薄窄窄一道豁口,便带走人所有的血液和生机。
也带走了殿上群臣脸上所有的血色。
所有人都失去呼吸,脑中一片空白的怔怔望着底下,不敢相信这样一幕竟然发生在自己眼前,甚至连这一幕到底代表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血光激射里,殷志恕竟然还保持清醒,他微微睁开眼,在一片桃花扇般铺开的血色里,隔着如在云端的玉阶金殿,看见殿顶上神色漠然,抱着小小女孩的少年。
看见他秋水濛濛的眸子,不被血色遮掩的平静而森凉。
看见他身侧吕瑞,眼底震惊之后的喜悦。
死亡之前人若有慧眼,看得见一切平日被蒙昧世事遮掩的真相,换得瞬间了悟。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在心底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总以为坐拥天下,却原来四面楚歌。
随即他慢慢垂下眼,看着脚底那具尸体,她静静平躺,眸子里空无一物。
这多年苦心筹谋,翻云覆雨,原来到头来什么都不曾落下。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她还不是皇兄的妃子,在太尉府的花墙边,站在墙边的她仰脸对坐在墙上的他道:“明日我要进宫。”
他坐在墙上,折断了一支杏花,用断裂的茬口指着她,一字字的道:“你可以和他睡在一起,但必须最后死在我身边。”
当年激愤之下无心之言,到头来才知不过是命运早已画押的谶语。
他嘴角,撇出一抹似讥嘲似冷淡的笑意。
轻轻的。
在一生的最后。
说完了刚才未能说完的那个字。
“……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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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殿顶过,旋舞至底阶,沾染一身淡淡血腥气,再飘过寂静无声的广场。
阶梯下,一代权倾天下的摄政王,静静的躺在同样权倾后宫的女子身边。
正如凤知微所说,大人物那也是一条命,只要你敢杀,真正死起来也很容易。
这唯一的,他不能带上千军万马的一小段路,是凤知微算计已久的死亡之路。
因为大仪殿前每隔六个时辰便要换防,由摄政王的亲卫和大内亲军交替守卫,每日换防前每个角落都会被仔细搜索过,每块石板都会被敲过,而摄政王但凡这种需要他单身上殿的情形,必然会先令自己的亲卫搜索布防,所以要想埋伏殿下,必须在昨日换防之后,今日换防之前,一旦藏身阶下,便不能有任何动作,毕竟摄政王党羽众多,一旦有人发现,计划便全无作用。
而长达六个时辰维持着缩骨藏身,普天之下能做到的,寥寥无几,顾南衣自然是其中之一。
他本就有天下第一的耐性,当年把自己埋在雪堆里练功能把自己快憋死,六个时辰当然不在话下。
吕瑞向凤知微询问顾南衣下落时,他早已趁昨夜换防搜索过后潜入阶下,凤知微怕吕瑞知道后控制不住情绪,会在经过那阶梯前神色有异被人发现,所以干脆连他也瞒着。
这一场袭杀,看似容易,出动的却全是天下顶级人物,无论实力武力都到了巅峰,数方强横势力介入其中,任什么人,在这般群起围杀里应外合明枪暗箭的算计下,想要不死,都不太容易。
吕瑞看着阶下摄政王尸体,半晌抖着手,抹了一把冷汗。
身后有人惶然的问:“大司马……这……这……”
是摄政王手下九城兵马司指挥使。
吕瑞缓缓回首,看着他,突然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对方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他这笑容的意思,吕瑞的手,突然在半空重重的落了下去。
“啊!”
刀出刀收,血光迸射,几声惨呼炸响寂静的大殿。
众臣惶然回首,便看见原先被刀剑顶着的摄政王党羽,除了吕瑞和几个文官,所有掌握一定兵权的武官,刹那间全部尸横就地。
百官震慑无声,凤知微唇角一抹淡淡笑意——杀了摄政王,老吕的决断和胆气,终于来了。
她扬起头,抱紧手中的顾知晓,两人什么都不看,只专注的看着阶下。
那里,顾南衣慢条斯理经过打得正欢的宁澄身边,顺手撕下他一截衣襟,一边擦着自己的剑,一边向她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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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凉皇裔之争,来得突然,结束得也雷厉风行。
当然这也得归功于吕瑞长久的准备,不得不说他潜伏得很好——兄弟卖你,永远比敌人卖你更容易。
如果没有他长久的势力经营,没有他隐忍伪装获得了殷志恕的信任,没有他掌控了一部分宫禁,事变当日,凤知微不能那么容易在宫中出入,宁澄也不能在大仪殿前砸尸而不被数千大内亲军围攻。
擒贼擒王,摄政王一倒,党羽当殿除去大半,一万五龙烈营士兵本已到了永康门外,当即打道回府。
吕瑞既然动念要杀摄政王,自然对善后的事情做了完足的准备,他忙忙碌碌整顿朝务搜索摄政王党羽收归兵权官员分类甄别清洗……一大堆的事儿,凤知微也不去管,让他去折腾,她只要保护好知晓就够了。
在她看来,知晓这个西凉女皇要想安稳坐上,绝不是往龙座上一坐就能行的,首先她是女孩,已经有一部分循规蹈矩的老臣提出异议,指出西凉没有女子继承皇位的先例,但知晓作为西凉唯一皇裔,皇位她不坐却也没人有资格坐,那就必须修改西凉皇族关于继承这一章的礼法——作为天盛礼部尚书,凤知微清楚,修改关乎皇族承继的重大例法向来是一件最磨时间的事情,一堆快要成老古董的老头子开会,商讨,辩论,无果,再开会,商讨,辩论……不开上半年,是不会有结果的。
在知晓正式登基之前,她可不敢就这么把她撒手给吕瑞和密妃。
凤知微左思右想,干脆留了下来,先是传信给等在边境的姚扬宇淳于猛等人,表示自己曾被大越杀手掳走,受了点伤,不宜长途奔波,请求让其余使节先归国,自己原地养伤待伤愈后再回国云云,她特意将自己被掳后回来的时辰向后挪了挪,错开到摄政王被杀之后,姚扬宇将信传回去,天盛帝果然同意她暂缓归国,她便悠哉悠哉的呆了下来。
关于她的义女最后成为西凉皇裔一事,凤知微知道这事必然瞒不过天盛帝,干脆自己仔细斟酌了,将这来龙去脉,拣能说的说了,写了密折递上朝廷,没多久天盛帝批复,语气倒是很慈和,并无不满之意,对这个戏剧性的结果表示了乐见其成,并表示可以借助这一层关系督促两国修好,老皇帝对她诸多嘉奖之词,也赏了不少灵药珍品,却没有给她升官进爵,凤知微猜测,一方面是皇帝对她和顾知晓的关系多了一层担忧,不想再提高她的地位,另一方面皇帝还想用她——天盛惯例,一旦升为国公,便不可以在朝再领实职,得回家养老去。
所以这个结果倒让她松了口气,看样子皇帝暂时还想继续用她,也不知道这其中,宁弈有做什么动作没有。
她便在西凉暂时做起了客卿,趁着还没登基,经常把未来的女皇卷出去,打打猎划划船,赫连大王亲手做了一柄小猎弓,没事陪着他家活佛射兔子,按照魏知家的惯例,这弓必然也是淬毒的。
一个月后,修改礼法刚刚进入第一轮投票环节的时候,赫连铮接到牡丹大妃的信,勒令吉狗儿必须立刻现在马上速度给她滚回去,冬天快要到了,草原需要他这个大王回归安排一系列储粮及备冬事宜,赫连大王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两个女人,他妈和他大妃,当即就给他妈拽着他大妃踢着,挥泪回草原了。
走的那天天气正好转寒,龙江驿一片萧瑟,顾少爷抱着顾知晓来送,后面一长串的护卫,赫连铮不管顾知晓的抗拒和顾少爷的不满,抱住她狠狠啃了一口,完了抹抹嘴长叹道:“得抓紧机会了啊,抱一次少一次咯。”
顾知晓小脚踢在他肚子上,缩回她爹怀里去了,赫连铮哈哈一笑,拽了凤知微道:“你送我。”
两人在树林里慢慢行走,四面没有人,别说七彪避了出去,连顾南衣都没有跟来,似乎知道赫连铮远居草原,来一趟不容易,便成全这相送的独处和清静。
树林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人踩上去簌簌有声,西下的夕阳斜斜挂在树梢,照得赫连铮眉目朗烈,凤知微踮起脚,亲手替赫连铮束好披风束带,笑道:“巴巴的跑了大老远的,就这么回去了,你也不怕麻烦。”
赫连铮看着她,原本一句“只要能见到你便一点也不麻烦”到了嘴边又缩了回去,总觉得那是调笑,玩笑着说,她玩笑着回,而他突然不想就这么玩笑着到底,每说着一句真心话,却因为那些故作笑意的包裹,都落得戏谑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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