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我介意!-《凰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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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他软绵绵慢吞吞端了个巨大的酒杯上前来,一摇三晃,让人担心会不会栽进酒杯里。

    凤知微站定,含笑看着他。

    “魏侯好酒量。”吕瑞眯着眼睛,更加慢吞吞的道,“不想魏侯不仅长于政务军事,更擅杯中之物,想来这般豪量,定是在天盛官场时常宴饮之中,久练而成?”

    这是讥讽天盛官场多酒囊饭袋了,凤知微一笑,举杯不胜感慨的道:“官场饮宴频繁,诸国皆如是,久而久之确实也就练出来了,在下今日赴宴,原本心中惴惴,想着面对西凉诸位同僚,定然要狼狈扶醉而归,不想贵国官员都这般谦让,争相要对在下五体投地,想来赴宴太少,练习不够?也是啊……酒肉还是很贵的,呵呵。”

    这话更狠,你既然说我们喝酒饮宴多,我就说你们饮宴少——因为太穷。

    西凉群臣相顾失色,脸色难看得很,吕瑞却不动气,软软一笑,又斟了一杯,道:“魏侯放心,酒肉虽贵,还是请得起魏侯的,就是粗劣了些,诸般排场,抵不得贵国声色犬马,嬉游猎艳,男女通吃,积淀出的风流品质。”

    声色犬马、嬉游猎艳、男女通吃……这不是宁弈在外的名声么?

    凤知微眉毛一挑,抬手先喝了这杯酒,顺手给吕瑞满上,笑吟吟道:“我国民风淳朴,朝政清明,大司马指的这些,本侯竟不明白从何而来,想必路途遥远,以讹传讹,人云亦云也是有的,其实在本侯看来……”她笑指西凉众官,“有人腰围三尺,有人身细如柳,男女通吃谈不上,男女同殿倒是看着很像的。”

    “……”

    西凉官儿们倒抽气的声音老远都听得清楚——大司马已经够不客气,当朝讥讽天盛皇子,这位天盛使臣更是敢撕破脸皮,当面骂大司马不男不女!

    吕瑞定定的看着凤知微半晌,抬手又斟了一杯,凤知微眉头一皱,心想这混账居然酒量了得,第一杯喝下去看起来就要倒,现在看来还是和第一杯状态一模一样,还有自己似乎没有得罪这人吧?干什么要这么纠缠不休?

    正想三言两语打发走算完,吕瑞却已经再次敬了过来,这回声音很低,“不过开个玩笑,魏侯似乎动了真怒?难不成不小心被在下戳着了痛处?”

    凤知微望定他,一口喝干,笑得很假,“哦?被戳着痛处的难道不是大司马阁下?”

    吕瑞不理她,又是一杯,“或者魏侯只是不能忍受在下诋毁楚王殿下?”

    凤知微痛快喝掉,“身为天盛使臣,上至帝王,下至庶民,都是本侯戮力捍卫的对象,说到这里,本侯很奇怪大司马的风度,好歹也是一国重臣,却只爱这些不足信的街巷传闻紧抓不放,难道西凉朝务清平到无事可做了?”

    两人唇枪舌剑针锋相对,却是酒越喝越快话越说越低,满殿官员看过来,只看出两人已经在拼酒,都暗笑大司马素来气量狭窄,尤其记恨别人说他像女人,今儿天盛使臣可是把他往死里得罪了,都有几分幸灾乐祸之心,笑呵呵端杯看着,也没人凑上来。

    这边吕瑞呵呵一笑,又上一杯,“楚王殿下的传闻,几分真几分假,在下看只有魏侯最清楚,不过街巷传闻虽不可取,其实也未必不值得关注,比如在下最近就听说了个趣闻,说是某国亲王正在追索某逃妾什么的,魏侯不知道听说没有?”

    凤知微心中一震,此时才知道吕瑞跑来挑衅的真意,抬眼看了他一眼,对方含笑的眼神里几分诡谲,她盯着那眼神,笑笑,若无其事给两人把酒满上,道:“大司马真是有心,这点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轶事儿,也能费心搜罗,在下身在他国,身负使节重任,可没闲心操心这些。”

    “魏侯自然不用操心,有在下操心就好了。”吕瑞才是真正的海量,那么多杯下去脸色还是那么小白脸,“在下接了摄政王的王令,正要替那位亲王查查那位逃妾的下落呢。”

    凤知微低头斟酒,唇角一抹笑意淡淡,心中却在急速思考——吕瑞什么意思?很明显他竟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女子身份,知道了自己和晋思羽的一番纠葛,但听他口气,摄政王却是不清楚的,他为什么不报摄政王?而这一番话,似威胁似提醒似警告,到底是好意还是歹意?

    心里一时微乱,这个西凉大司马,出乎她的意料,竟然是个深沉难缠的人物,如今也不必急着说什么,就顺着他意思,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罢了。

    “是吗?”她笑笑,又干一杯,“大司马真是辛苦,连这种琐碎事情都要亲力亲为。”

    “是啊。”吕瑞愁眉不展,“人海茫茫,哪里去寻?不过听说那逃妾是天盛人,不知是否可以劳烦魏侯,代为寻访?但有消息,还请魏侯相告才是。”

    来了。

    原来这就是吕瑞的真意。

    他抛出这个重要消息,不为威胁,只为达成私下的联系。

    只是为何一定要当着群臣面,做出和自己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模样,那又有一层深意了。

    凤知微低低笑起来,那笑容故意做出几分冷意,将酒杯铿然和吕瑞一碰,道:“能为大司马略尽绵薄之力,那是在下荣幸。”

    吕瑞呵呵一笑,道:“更是我的荣幸。且陪魏侯三杯以谢之。”说完自斟自饮,连喝三杯,随手将杯底向凤知微一亮,哈哈一笑,转身慢吞吞走开。

    他来得突然,喝得痛快,走得随意,凤知微心中有心事,抓着个酒杯还在思索,他已经摇摇摆摆离开,西凉众臣看这模样,都觉得他和凤知微一番拼酒占了上风,顿时欢欣鼓舞,将他如功臣一般接着。

    摄政王也十分喜悦,赐酒吕瑞,也顺便敬了凤知微一杯,随即便唤上舞娘,西凉舞娘天下一绝,莲步风舞妖媚无伦,天盛其余使臣都停杯观看心动神摇,凤知微却是见识过庆妃的,那可是西凉舞娘头一支,之后再怎么绝艳的舞,也抵不得她的媚态天生,意兴索然的看了一阵,四周的官员却已经渐渐兴奋起来,这似乎也是西凉规矩,庄严正宴之后,艳舞就意味着节奏放松,众臣们渐渐开始互相拼酒,勾肩搭背的,醉眼迷离的,捞着舞娘就摸的,端着杯在大殿里吟诗的,一派纸醉金迷放浪形骸模样,吵得人不堪,连摄政王也很快告了罪,说酒醉不支,由最美的一个舞娘扶入内室,“休息”去了。

    凤知微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笑容——天下官场果然都是一个德行,剥去道貌岸然外衣,最是肮脏**。

    她四面望望,有点奇怪知晓怎么还不回来,按说大号都够解决了,只是也没想到会出事,因为昌平宫人影如潮,顾知晓又是天盛打扮,谁见了都不会为难,不过还是不放心,凑过去对慢慢尝着西凉甜酒的顾少爷道:“去找找你家知晓。”

    “你呢?”顾少爷也有点担心女儿,但还是先问她。

    “我能有什么事?”凤知微笑,“摄政王再怎么为难我,也断然不敢在西凉境内让我出事,他是要交好天盛,不是要打仗,你放心便是。”

    顾少爷想了想,道:“马上便来。”随即出去,凤知微推开身侧两个舞娘的劝酒,端了杯,踱步到殿侧回廊连接的露台,这里清静,四面活水徐徐,清波涟漪,脚踩刷了桐油的廊木,步声空灵清越,远远传开去。

    转过一个弯,便是露台,阔大的水面倒映星光粼粼,一阵阵凉风掠波而来,吹得四面旗杆上浅紫宫灯灯光幽幽,像一片浅紫的绸缎,铺开在白木的地面上。

    却已有人捷足先登。

    那人靠着栏杆,凭湖临风,风吹起乌发如缎,背影颀长而挺直。

    凤知微停住了脚步,仔细的看一眼那背影,下一瞬她转身就走。

    “芍药。”

    有点可笑的称呼从背后传来,凤知微的背,僵了僵,随即转身,带点茫然的笑道:“阁下是在唤哪位侍女吗?需要在下帮你找过来么?”

    那人缓缓转身,半倚着木栏杆,深深看她,虽是陌生的脸,但一双眸子波光明灭恍然如前,他看着对面锦袍玉冠的少年,眼神一瞬间掠过些微陌生和疼痛,随即换了波澜不兴的沉静温和。

    “我在唤我的逃妾。”他转开眼光,注视波光潋滟的湖面,“她今年十八,天盛人,长熙十四年白头崖一役为我俘虏,自愿做了我的妾,曾和我长居大越浦城浦园,受尽宠爱,令我打算于年后纳她为侧妃,正当我欢喜修表准备上报朝廷之时,她勾结同党,潜入浦园,倾我湖,伤我身,围我城,更兼去而复返将我再彻底骗上一回,骗我信她会忠心归顺,骗我携她共上城楼劝退敌军,骗我以为从此后便可和她携手天下共看这山河壮阔——然后,她当我的面,挽弓、碎墙、跳城、逃生。”

    最后八个字,他说得一字一顿,像是沉重的雕花大弓,决然的砸在了巍巍城墙砖上,粉碎,成灰。

    凤知微默然负手而立,听得也极认真,宫灯幽影打在她脸上,摇曳出一片模糊的暗影。

    “魏侯……”晋思羽缓缓上前来,这声轻柔的呼唤,竟似比刚才那沉静而恨毒的语气还令人森然几分,“你告诉我,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个欺我真心负我挚诚的凉薄女子,我该不该追索天下,不死不休?”

    他一步步逼近,凤知微没有不自在,也没有退,平静的立在原地,抬眼看他,突然笑了。

    她的秋水蒙蒙的笑意,开放在南方秋季微湿沁凉的风里,像一朵洁白的兰花,瞬间迫人灼灼绽放,千万里江山,顿时弥漫王者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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