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静夜听箫-《凰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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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昨夜梦中似乎一直隐约听见箫声,凤知微心中暗暗感激,不知道那人吹了多久,这种吹法十分伤身,可不要内伤才好,想来有这功力和水准的,也多半是宗宸了,也不知从哪学的新曲调,凤知微准备等这事结束,亲自当面感谢他。

    华琼看她气色不错,笑嘻嘻道:“昨夜总听见箫声,可吵着你?”

    “你觉得吵?”凤知微愕然看她。

    “也没,挺好听的,不过没啥感觉。”华琼伸个懒腰起身。

    凤知微默然不语,心想果然什么调子吹给什么人听,没有契合的心境,感触自然不同。

    昨夜她原本以为一定要出些事儿,没打算闭眼,不想风平浪静,甚至连自己都给吹睡着了,也不知道在外面布置守卫的宗宸付了多大心力。

    吱呀一声,上头牢门开启,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子站在门口,高声道:“传礼部尚书魏知会审——”

    一听那句会审,华琼面有喜色,笑道:“好,会审!”

    三法司会审,最起码可以避免刑部一家在案卷供词上动手脚,想大刑逼供也不可能。

    一句会审简单,在这种情势下真正做到并不容易,凤知微又出了一会神,笑笑。

    阴着脸的彭沛带着一群刑部主事下来,手一挥,衙役上前开了牢门,手里掂着一套普通锁链,对凤知微举了举,有点为难的道:“这是规矩,大人委屈则个。”

    凤知微一笑伸出手去,对面顾南衣突然冷哼了一声。

    他昨天一块石子便断了衙役手指,那衙役吓得一颤,赶紧在身上又摸了一副小些的锁链。

    顾南衣又哼了一声,低头在地上找啊找,大概是在找石子。

    衙役没奈何,最后摸出个大概是女用的细链子,苦着脸道:“大人,这是最轻的了……”

    凤知微对顾南衣笑笑,做了个“等我一起回家”的口型,很合作的让人戴上镣铐,彭沛等人一直远远站在台阶上,离正在用火烤核桃仁的华琼远远的,生怕一走近,这个疯女人抬手便会把火盆掀到他们身上。

    华琼对他们咧嘴笑笑,心想算你们聪明。

    凤知微被拥在一大群护卫中出去,华琼突然大声道:“彭沛,听说你女儿嫁了闽南利氏,刚生了个儿子?恭喜恭喜,听说你外孙生下来七斤八两?挺壮实?恭喜恭喜,听说你儿子刚补了兵部武选司司库?肥缺啊,恭喜恭喜!”

    被华琼三言两语报出家中大小事的彭沛,蓦地一个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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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法司会审大堂还是设在刑部,刑部主审,大理寺都察院会审,胡圣山、吴元铭两大学士、所有皇子,及天盛帝身边九仪殿大太监贾公公听审——相当豪华的阵容,上次类似阵容,还是开国时武国公谋逆案的时候。

    几位皇子一人一案,在大堂左侧一字排开,都在慢悠悠喝着茶,其中宁弈不住咳嗽,二皇子斜眼睨过去,笑道:“老六今儿是怎么了,昨天太辛苦?还是昨夜根本没睡?”

    “哪有二哥辛苦。”宁弈手握成拳,搁在唇侧低咳几声,声音略有些沙哑,“听说王府几位新纳的夫人,近日串门子串得勤,想是春闺寂寞?二哥向来龙精虎猛,怎么现在也做不成雨露均沾了?哈哈。”

    二皇子脸上的笑僵了僵——皇子们的王府里都有姬妾,有自己纳的,也有兄弟们送的,前者也罢了,后者大家心知肚明那是密探,二皇子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将府中姬妾都清理过,宁弈送过来的都被想法子打发了,不想听宁弈的口气,敢情还没清理干净,他后院里小妾们时常走走夫人路线,和属下女眷们有所来往,老六竟也知道!

    他盘算着回府要如何如何再大清理一次,也就忘记继续冷嘲热讽,打了个哈哈便糊弄过去。

    “人犯带到——”

    座上一堆翎顶辉煌的大员皇子眉毛都跳了跳,忍不住坐正了,只有宁弈还是斜斜半倚着,微皱着眉头,觉得这个称呼加在凤知微身上真是听得不顺耳。

    清脆细微的镣铐声响起,宁弈眉头又皱了皱,随即便见堂门前日光的光影里,缓缓走来布袍清素的少年。

    脱了官衣,只着家常白色布袍的少年,神态从容的走在一群铁甲卫士中,步伐不急不缓,神情似笑非笑,那模样,不像被押解的犯人来受审,倒像平日她作为朝廷大员被拥卫着上朝。

    众人摆出一脸木然,心中都在赞叹这小子气度不折,只有宁弈用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大到脸上的神情,小到手指的指甲,一瞬间都经过了详细的审阅,并得到了基本满意的结果。

    彭沛忍着一腔焦火,等凤知微一摇三摆的上堂来,惊堂木一拍,沉声道:“呔!堂下人犯,还不——”

    不等他说完,也不等四面大员愕然欲待阻止有点失态的彭沛,凤知微“啪”一声,非常顺溜的跪了。

    彭沛呆了一呆,本想给凤知微一个下马威,趁机羞辱一下,不想人家一点气节都没有,跪得那么主动自觉,倒似让他拳头打进了棉花里。

    “何方人——”

    “魏知,山南道柳州府长亭县落马村人氏,前成嘉隆十三年生,父魏景,母尹芙蓉。”凤知微把假履历背得滔滔不绝,“……长熙十三年青溟书院得陛下特简,历任朝华殿学士、右春坊右中允、青溟书院司业、《天盛志》编纂、礼部侍郎……”

    坐在一侧的九仪殿大太监贾公公笑道:“这魏大人,两年之内当了多少官儿呐。”

    众人立即都把含笑的目光看向他——贾公公虽是阉人,但却是自陛下登基便在身边服侍的老人儿,在那种杀人如草的地方,历多少年宫阙浮沉而不倒,从来便不会是简单人物,今天他被派来听审,其实就是代帝亲临,谁也不敢轻忽。

    老贾是天盛帝身边人,一向口紧谨慎,轻易不对任何事表态,今儿这一句话,彭沛等人听了眼神都闪了闪——贾公公的意思,莫不是指这小子升得太快,不妥当?

    贾公公的意思,有可能就是陛下的意思。

    某些人兴奋了,某些人却皱起眉头,贾公公呵呵笑着挥挥手,道:“老奴失礼了,不该胡乱插嘴,老奴什么都不懂,各位大人尽管审便是。”

    彭沛冷笑一声,等凤知微报完,厉声道:“魏知,还不将尔监守自盗,有负陛下爱重,偷窃春闱试题之罪,一一……”

    “罪臣魏知,收受江淮道人氏,青溟书院学生李长勇等人五千金贿赂,于长熙十五年三月初二夜,先借宴春酒楼饮宴之机,盗取尤、张、二位礼部侍郎随身钥匙,随即指使四品带刀御前行走顾南衣,夜入礼部,掳值夜官员礼部员外郎季江,将其绑缚于礼部后厨南墙下地窖,再潜入暗库密柜,盗窃长熙十五年春闱考题,由顾南衣将其转交李长勇,后李长勇将考题携至北四胡同附近,意图将之售卖,被帝京府巡夜兵丁查获……”

    凤知微在一堂目瞪口呆的大员中越说越快,语气平平毫无音调起伏,背书似的,末了突然一停,抬头,一笑。

    “……以上,为刑部尚书彭沛,昨夜指使所属六品狱官桂见周,事先拟好,意图以严刑逼迫魏知所认之‘罪状’全文!”

    “你!”

    满堂耸动里彭沛拍案而起,“一派胡言!”

    “怎么胡言了?”凤知微抬眼斜睨他,“你动大刑逼我,你手下桂见周以万蛇噬咬之刑刑我——”

    “胡说!”

    “无耻!”

    “临堂诬陷,你找死!”彭沛冷笑,反正昨日刑未动成,死无对证。

    “当众抵赖,你昏聩!”凤知微也冷笑,你以为没动刑姑娘奈何不了你?傻货。

    “彭大人。”内阁吴大人见两人梗脖子斗鸡似的杵在那里,忍不住提醒,“那个桂见周狱官现在何处?到底怎么说,传上来询问对质便是。”

    这摆明是要帮彭沛的,不问凤知微可有刑伤,却问桂见周,桂见周是彭沛手下,又是狱官,便是直接提上来问,也必然不会承认的。

    彭沛张了张嘴,怔在那里,桂见周已经死了,但是死因却没法说清楚,昨天他怕受责,没敢将这事对外声张,直接对帝京府报了个失足落水,这要扯出桂见周的死因,难免要扯出华琼,扯出华琼,便会扯到杀人由来,到时候,谁知道那张可怕的嘴会说出什么来?

    “桂见周昨夜失足落水。”他斟酌半晌,最终还是没管某人的眼色,冷声道,“尸身今日已经由家人下葬了。”

    “死得真巧……”十皇子手撑着头咕哝,声音不高,但谁都听得见。

    “砰!”

    他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鼓响,声音沉雄巨大,只有一声,众人都已听得清楚,随即一个衙役急冲冲的跑来,道:“各位大人,有人击鼓鸣冤——”

    “这什么时候了,鸣什么冤!”彭沛大怒,“交给书办先记录在案!”

    衙役却不走,嗫嚅着道,“说是试题被泄案鸣冤……”

    彭沛心中一紧,正要想理由推拒,上头宁弈抢先开口,“宣!”

    他就一个字,不容置疑,有人有心想阻拦,但宁弈是在场人中身份最高者,他真要摆出架子来,谁也说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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