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头再来-《凰权》


    第(3/3)页

    有一种诺言不需斩钉截铁信誓旦旦,但巍巍沉厚,压得人无法言语,只想落泪。

    凤知微仰头向天,鼻子长久的酸着。

    很久以后她掏出怀中一个簪子,递给华琼,什么也没说。

    没有告诉她,这是凤夫人最后的一件遗物,以前的很多首饰,在那些最窘困的时候,都已经变卖干净。

    “我会替你保管好的。”华琼反复的看那形制古雅的簪子,小心的收起。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说什么。

    黄昏冬日草原的风很凉,心却是热的。

    华琼偶尔看一眼凤知微,宗宸封记忆这事,和他们都暗中说过,华琼内心里也觉得不是坏事,宁弈没说错,凤知微心中最痛,并不仅仅是凤夫人的牺牲,还有来自于自己最早倾心的人的背叛,这才是对一个女子最大的伤害,但她又觉得,如果全部封了那段往事不是更好?可惜凤知微太过精明,记忆一旦真正出现空白,她一定会去追索,反而弄巧成拙,倒不如宗宸在施术后调整了她的记忆,最起码免了内心里那一份被背叛的痛苦。

    但是,内心无比强大的知微,她的记忆,真的能封住?

    华琼看着凤知微秋水蒙蒙的眼眸,苦笑了一下,对于凤知微,没有人敢说有把握。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伴随着一缕炊烟,华琼看见有人远远的过来,两肩担金猴一怀抱婴儿的造型。

    她笑起来,问:“知晓是活佛,当真要和你们走?”

    “不是我要带走。”凤知微皱着眉,一副头痛的表情,“是小顾必然和我一起走,知晓必然要和小顾走,好在呼卓活佛早年也有过参拜帝京的先例,就拿这个理由先糊弄着吧,这样也好,慢慢淡去神权的干涉,等赫连王权稳固,他想怎么做都可以。”

    华琼叹息一声,心想可怜的大王,大妃来草原转了一圈,替他奠定了稳固的王权,终究还是要回那波谲云诡的帝京去,而做了王的他,也万不能再和世子那时一般,时时追随,难怪最近黄金狮子王焦躁郁闷,整日转来转去斗鸡似的。

    当然这也和佳容美人有点关系,那女子被宁弈带了回来,并不肯和宁弈回京,却死死围着赫连转,赫连早已吃够了梅朵的苦,哪里还敢接受任何的美人恩,躲得也是不胜烦扰。

    梅朵自从那次和赫连铮相遇之后,便失踪了,但是现在只剩七个的八彪,整日揣着把刀满草原的寻她——大鹏等于死在她手上,这仇不能不报,梅朵这一生,就算能活长,也必是颠沛流离的过了。

    凤知微看着奔近的顾少爷,微微笑起来,拉着华琼迎上去。

    顾少爷将手中一件披风覆上了她的肩。

    一行人向回走,在绕过一座沙包时,听见赫连铮的声音。

    “我不吃这个!”

    接着是佳容的声音,婉转温柔,不哭也不退,“那试试这个,葱油饼……”

    “不吃葱!”

    “那还有生煎包……”佳容不气馁。

    “包子就是包子,为什么吃饱了撑的要生煎!”

    赫连大王吸取教训,从此决定除了对凤知微,再不要对任何女人假以辞色……

    凤知微默默望天。

    路漫漫其修远兮,佳容姑娘你珍重。

    她微笑着,绕过沙包,本打算去打个招呼,此刻却不想让赫连大王尴尬。

    沙包那一侧,赫连铮始终没有多走一步,没有出面和凤知微打招呼,他将手按在沙包上,没有听身后佳容絮絮叨叨,只怔怔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多听一刻,也是好的。

    这一生所有人都在经历离别,长亭短亭,依依相送,他多少次对此嗤之以鼻,到得此刻才明白原来文绉绉的书果然没文绉绉错,那别,黯然**。

    **到一生无惧的他,竟然此刻迈不出脚步,去坦然从容和她告别。

    他怕自己看见那双眼睛,便将哀求她留下的话脱口而出,他不怕自己收获失望的答案,他只怕他不够自觉令她为难。

    他将手指狠狠抠进了沙堆中,粗砺的沙石在掌心间碎成齑粉的同时,也将掌心磨破,火辣辣的痛里,一直沉甸甸压着离别阴霾的心似乎得了一份纾解的痛快。

    月色升起,星光渡越,草原至尊的王,将头抵在沙堆上,无声辗转。

    他身后,佳容闭了嘴,将他的背影,长久怔怔望着。

    月色拉下长长的孤凉的影子,远处石山上有落单的狼在凄越的嚎叫。

    有人等在他身后,他却觉得世间只剩了他一人,在那样彻骨的冷和孤寂中,一遍遍告诉自己。

    明日。

    她将离开。

    ==

    长熙十五年元月,一个消息伴随着新春的喜庆,亦如鞭炮烟花一般在天盛疆域之上绽开,绽出天盛全国上下,一片腾跃的欢喜。

    金銮殿上天盛帝正在元宵大宴,姚大学士将喜报递上,老皇欢喜的当即站起身来,哈哈大笑。

    “国士不亡,天助我天盛也!”

    消息传到青溟书院,青溟书院的学生们当即凑份子,买了一间屋子的烟花,在书院门口放了三天三夜,害得看门的老头扫了七天,每天早起扫地都要骂一句:“害死老子了!早知道当初就不放那小子进门!”

    消息传到南海,颠倒醉乡几个月的燕家家主立即从酒乡里醒了过来,抱着那封信怔怔流了半晌泪,一迭声的命人给打点行装,马蹄踏踏,直奔帝京。

    震动的不仅是朝野,人流如织的帝京通衢大道,人们奔走相告。

    “白头崖之战最大功臣,传说中力战而亡的魏副将没死,他还活着!”

    茶楼酒肆,到处坐满了津津乐道的百姓和士子,大口大口喝着茶水,口沫横飞大谈魏副将如何“杀敌三千身陷敌营”,如何“智破敌军威武不屈”,又如何“披发城头慨然骂敌”最后如何“誓死不屈毅然跳楼”。

    百姓们谈论着万军阵前魏大人被俘上城,无耻的大越意图以大人要挟天盛退军,大人城头悍然一跳,碧血丹心照汗青。

    说的人意气雄壮,自己被感动得泪光闪闪,听的人张大嘴巴,满眼里都是崇拜爱戴。

    “……魏副将被五花大绑押上城头,钢刀架颈夷然不惧,红头发黄眼睛的大越主帅在城楼上叫嚣,只要魏副将跪下来磕个头,就将他延为上宾,许他一世荣华富贵,这分明是要羞辱我军,我们的好魏将军,呸的一口唾沫吐过去……”

    “好脏!”有人忍不住喃喃一句。

    人群齐齐怒目而视,那不识时务的小子缩缩头,闭嘴。

    “……吐到大越主帅脸上,大骂,尔等蛮荒边贼,胆敢犯我天盛天威,还不赶紧引颈受死!弃械投诚!”

    “白痴啊,自己被俘虏了,要人家投降?”

    还是刚才那小子,他身旁一个少年,微笑着拍拍他的肩,道:“世人都是这样,说得好听叫一厢情愿,说得不好听,叫自我假想。”

    “你两个什么玩意?”有人看不过眼这两个冷嘲热讽的,跳过来大骂,“莫不是大越探子?”

    “啊,莫误会莫误会。”温和少年连忙抱拳,“我这兄弟脑子不好,各位继续,继续。”

    脑子不好的兄弟欲待跳起,被他一脚踩在袍角。

    “算你识相!”

    “……大越主帅恼羞成怒,要在城头上将魏副将千刀万剐,打击我军士气,魏副将爬上蹀垛,双臂一振,牛筋绳寸寸断裂,他铜铃似的大眼闪着愤怒的怒火,雄壮宽阔八块胸肌的胸膛担起沉没的日月,他对着朗朗青天浩浩大地,举拳高呼‘儿郎们!生死不足畏!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冲啊——’,大越敌军被魏将军的焕发英姿震得拜倒在地,颤栗不敢动,魏将军回首轻蔑的看他们一眼,毅然纵身一跳——”

    “啊——”百姓们开始落第一百三十七次泪。

    “啊!人生自古谁无死,西出阳关无故人,一个黄鹂鸣翠柳,轻舟已过万重山!”

    桌子旁那脑子不好少年埋头桌上,肩膀耸动,旁边那个淡定喝酒,仔细看手却有点抖。

    “好诗……好诗……好将军……好将军……眼如铜铃……八块胸肌……”脑子不好的那个,颤抖着手,挣扎着去够茶壶。

    “喂你在干嘛?”众人本就盯着这两个异类,此时看见那肩膀耸动的家伙,一开始还以为是在哭,但是他偶一抬头去够茶壶时,脸上哪里有泪痕?眉梢眼角笑意未去,敢情是在笑?

    百姓们愤怒了。

    百姓们为魏将军不平了。

    百姓们纯洁美好的情感,绝不能被这两个轻狂薄凉小子如此践踏。

    如此义薄云天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铮铮事迹,这两人居然无动于衷大肆嘲笑?是可忍孰不可忍!骂我爹可忍不为魏将军哭不可忍!

    “揍他们!”

    一呼而万人应,满酒楼沸腾起来,无数人翻过凳子跳过桌子窜上柜子捋袖子脱鞋子奔向那两个倒霉蛋,鸡蛋花生米茶杯口水满天飞,两个倒霉蛋见势不好,哗啦一声翻倒自己的桌子,抱头向桌子底下一钻,蹲那里不动了。

    无数双脚蹬进来,两个倒霉蛋身上一堆好大脚印子。

    正打得不可开交,远远传来一声呼喝。

    “忠义侯魏将军回京啦……大学士率满朝文武全体郊迎……快去看啊……”

    唰一下人跑得精光。

    “咦。”桌子底下俩倒霉蛋蹲着,脑子不好的那个问另一个,“不是明日才郊迎你吗?咱们从驿站里偷溜出来,他们接的是谁啊?”

    另一个还没回答,思索着刚才那声呼喝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随即便看见一方月白色袍角,停在了自己面前,一人弯腰伸过手来,掌心洁白如玉。

    含笑的声音响起。

    “自然是来接你。”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