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雁归万重浪(2)-《夜阑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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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下午,驶入法租界的一条隐秘小路,路旁除了民宅,还有几幢独立的老洋房。

    “这条是高逖路,”前排副驾驶座上,陪送他们的是一位书法艺术家,“这里住着一位有名的律师,听闻早年代理过您的官司。”

    京城关系错综复杂,人脉和政治资源为先,而上海租界多,和西方人的交涉不止要用枪炮,还要用他们习惯用的武器:法律。

    全国这几年有名的官司案例,大多出自上海。有关知识产权,肖像使用权,还有女子家产分配,当然,还有学生和工人运动激烈时,进步学生和青年被租界人扣下关押,许多都靠律师配合爱国人士和租界交涉,获得了营救。

    她少时打的那一场官司闻名四九城,请来的律师里确实有一位来自沪上。

    那人叮嘱:“二小姐若要出入,只须让管家来,免得碰上面,暴露了行踪。”

    何未领会了意思,微颔首。

    “此处供二小姐稍作休整,”书法家引着她,推开洋房区一幢极不起眼的黑色铁门,沿着石径,进到二层红砖楼前,掏出钥匙,“房产是我名下的,二小姐只管安心住。这几天,我可以充当一下做饭师傅,只是手艺不好。”

    “煮饭我来,”扣青说,“先生若不嫌,留下来吃晚饭,让你尝尝地道的北方菜。”

    均姜留在北京,照看船运公司、家宅和百花深处的小院子。她们讲好了,等老伯和老账房去世了,均姜便南下来寻她们。

    那人走前,从西装里掏出一封信。对折的信封十分普通。

    何未心跳了下,摸到信封封皮的触感被无限放大。

    自谢骛清于南方起义,他们再无联系。

    仅仅一封信,让她近情情怯。等夜里斯年睡下,她拿着信封,推开阳台的黑铁镶边的玻璃门,来到阳台上。隔着一堵墙,隔壁欧式洋楼灯光奢迷,有人在弹奏钢琴曲,有人在聚会。

    在这个花团锦簇的院落二楼,她打开了这封来自战区的信。

    信封的封皮上,写着一个陌生名字。贴着绿色描边的邮票,邮戳齐全。

    她抽出写着电文的纸,电文简短:

    前夜大捷。

    余望月色,惑于吾妹迟迟未有可喜消息。是吾妹私藏喜讯,亦或是骛清错判?

    她像能看到谢骛清询问的笑意。

    一如在百花深处。

    不晓得是他猜到的,还是老军医没忍住说出来的。

    何未回了房间,划亮火柴,把电文烧了个干净,灰烬碾碎。

    谢何两家的第一个孩子,她慎而又慎。初初晓得有了身子,她来不及喜悦,只是担心被人发现,在不显山不露水的月份,就不大出门了。

    今夜看到他的电报,忽然有了面对面被追问的羞涩。

    她在单人沙发里坐下,撑着下巴,想着远在战区的他。三十六岁的谢少将军,终于要有第一个孩子了。可惜无法亲口告诉他。

    到上海没几日,南京政府开始准备再一次大规模的围剿。

    谢二小姐因谢骛清而受人监视,不便来见面。这个“稍作休整”的落脚地,因战事吃紧,成了一个常住地。

    没多久,何未显了身子,主人家惊觉她竟带着身孕南下,着急地想找妇产科大夫,被何未拦下了。“我有准备的。”她笑说。

    她既决意上路,就做好了随时隐匿躲藏的准备。

    生意上,船运公司运作成熟,京津有胡盛秋,江水一带有姑姑,香港广州这一条省港航路也有人负责。而生活上,重中之重,是斯年和未出生的孩子。所以南下一行六人当中,有妇产科大夫,还有一位是精通英文和算术的家庭教师,国文何未可以自己教。

    这位艺术家由衷钦佩,感慨二小姐办事仔细。

    何未离开天津时,计划初夏到香港。

    可惜,行程推了一天又一天。隔壁花园洋房的舞会日日不休,前方战报不息。

    这一拖,到了九月初,预产期一日日临近。

    这天傍晚,何未坐在花园的藤椅里,翻看着沪上报纸。

    少时她在北平看的报纸像书籍,被订成一个小册子,而今报纸印刷成了折叠好的几张纸,翻开垫在腿上,更方便找寻消息。

    谢二小姐为掩护她的行踪,已在半个月前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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