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全)-《我的印钞机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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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时候,方不让是最没有架子的。
他本来就是那种开得82年拉菲也吃得几十块大排档的人,跟乡亲们坐在门口台阶上说话的时候,也是一副十分有亲和力的模样。
更不用说他这回还专门带了他儿子。
简直是作弊。
小方还比起原来活泼了一些,方不让跟村民们说话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玩,往往会引起村民的注意,然后就谈起孩子的问题来,不知不觉气氛就很好。
对此,程白只有四个字评价:无耻之尤!
方不让在让村民意识到,他们并不是十恶不赦的资本家的律师团队,他们也是个普通人,拥有对其他人苦难的共情能力,并且真诚地承诺愿意解决这一次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给钱大方。
这样的地方,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上过法庭,印象里觉得那是个很吓人的地方,在中国的人情社会里也习惯了能在“人情”层面解决的就不进法院。
从司法资源的角度讲,这当然是一种节约,毕竟法院开庭都根本排不过来。
可从另一种角度讲,未尝不是观念的桎梏。
重要的是程白知道诚康医院是一个连锁医院品牌,兴元村上游的这家曾经主做肝病的医院,只算其中一家小型医院,还有更多的医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而它的掌舵人钱晋只怕摆平这件事后不会去升级他的污水处理系统。
很多人都动摇了。
程白做工作做到后面都有点绝望。
人性便是如此,不能强求。
但也有峰回路转的时候:最开始就站到了程白这边的姚远,竟然挨家挨户地敲了门,去说服每一个想要选择私了的村民。
到第十个人,他甚至直接跪了下来。
连程白都为之动容。
他说:“我妈是去年死的,我在医院工作,比你们谁都清楚这里面是怎么回事。我妈是被这家医院间接害死的,她不能白死。求求你们,我想要个公道。”
人心都是肉长的。
程白虽然不喜欢情感绑架,但也不否认这样的举动最见效。
先前已经准备和方不让签协议的村民们,终于还是在沉默中开完了他们单独的商议会,决定把这一起案件交给程白来代理,向法院提起诉讼。
在村支书家里签订下代理协议的那天晚上,程白送姚远回家。
姚远请她进去喝水。
程白看见他墙上一幅去年的日历上用圆珠笔写着一串手机号码:“这好像是我的号码?”
姚远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回答她说:“去年我妈刚出事的时候我就想过要请律师,只是工作也忙,手里也没有足够的钱,直到前几天看到您来到村里。”
8)共同诉讼
拉锯战她赢了。
方不让离开的那天,颇有些复杂地看着她,道:“没想到,真要法庭见了。”
程白笑而不言。
他们很快先后离开了兴元村。
回到律所后,大致准备了一下起诉书,程白就将这桩诉讼提交给了法院。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国内的群体诉讼领域一直比较含混,明明有时候一批案件都是同一案件标的,可法官不愿意合并审理,而愿意分开。
因为这样的话,计算到法庭审理案件的数量就会增加。
按群体诉讼或者共同诉讼,只能算1件;但如果拆分开来,可能就是10件。
这样一来,法院和律师的收费都能提高,但当事人的诉讼成本却会增加。
受理此案的法官想将她提起的诉讼拆分。
程白如果是个利欲熏心的律师,便可以以法官这边的意见作为理由,去跟自己的当事人说,然后按单个案件来算律师费。
可她不是。
这一次的案件牵涉到她已经去世的父亲,牵涉到曾经与父亲有关的公司,甚至牵涉到背后的罪魁祸首钱晋,牵涉到她曾经输过的对手方不让。
程白不接受分拆。
法官对此大为火光,变得很难沟通。
国内律师执业的现状自然不是律政剧里那么光鲜亮丽,大部分的律师在法官面前都得要装孙子,而一些法官对律师更是颐指气使。
她这一回就遇到不怎么样的法官。
整整一周多,扣着法院的电话打个不停,好说歹说才对着《民事诉讼法》上与“代表人诉讼”有关的法条把这件事掰扯清楚,法官说不过她,这才答应“合一立案,合并审理”。
接下来便是证据收集。
早在记者到达兴元村的时候,医院的污水处理就恢复了正常,且拒绝配合取证工作。
最后还是法官出面才摆平取证的事。
程白这边也收集了部分当事人的病历资料,都有经过医生签字。除了痢疾这种不大严重的常见外,程白重视的是几位染上了肝炎的当事人,其中就有姚远。
并且她查证到诚康医院有收治过数十名甲型肝炎患者。
这一点也在同济大学介入的相关专家对污染水样的检验中得到了证实。
万事俱备,只等开庭。
但程白万万没想到,在开庭的前一天,褚贤文看见了她证据文件夹里的病历资料,指着姚远那份的签字和日期说:“这个医生我认识,去年10月8号来过我们医院,因为是国庆节后第一例倒霉蛋,还是认识的人,所以记得很清楚。他是跟人打球的时候撞到了左手手腕,腕骨骨折,打了石膏,养了一阵才长回去。10月10号,他怎么能签字?”
9)电车难题的阴影
程白曾相信过苏逸定,如今又相信了姚远。
在那一瞬间,她第一个想起来的词是——
荒谬。
好端端的,一份普通的病历罢了,姚远为什么要作假?
这只能证明他有想要掩盖的东西。
程白接下来就想起了他曾在诚康医院工作,想起了他母亲因为感染痢疾去世,想起他写在去年日历上的手机号码,想起他第一次看见她时的反应,也想起他在村民面前下跪时说的那一句话……
程白把那份病例摔在了姚远的面前,质问他:“告诉我,为什么要伪造病历签字?”
姚远看着她不说话。
程白便道:“你的肝炎并不是因为医院污水污染土壤和灌溉水源导致的,对吗?”
姚远还是不说话。
程白只觉得这一时的愤怒几乎要焚毁她的理智:“肝炎本来就是有传染性的病,如果你的肝炎确诊时间在病历时间之前,那其他村民感染肝炎完全存在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你传染的!”
如果她是方不让,如果他察觉了证据中的这一点漏洞,就会抓住这个点强力击破,直打到她溃不成军!
程白的目光无比冰冷:“而且我不敢想,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又或者说,为了给你的母亲找回这个‘公道’,你到底还做了多少事。”
有一种猜测是极为可怕的。
程白没有说出口。
但姚远替她说了:“程律其实是怀疑,为了达成这个诉讼,我其实做了更多。比如我曾在医院工作,能接触到医院很多病原性微生物的医疗污水和废弃物;比如我还在村里长大,熟悉村里很多村民,能够在不知不觉间让他们染上疾病。是吗?”
这一次轮到程白看着他不说话。
姚远却骤地扯开唇角一笑:“那程律呢,程律为了给你父亲讨回所谓的‘公道’,又做了多少事?”
程白差点一巴掌给他扇过去。
姚远却显得异常平静:“程律您到底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村落,为什么一定要代理这次的官司,为什么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诚康医院的和解,又为什么一定要促成这一次的诉讼?您跟我,有什么区别呢?”
不否认,那一瞬间,程白竟然有一种被人戳穿了的感觉。
这令她感觉到了一种羞耻与恼怒。
因为这种指控本身就是对她职业素养与道德的侮辱,可她偏偏第一次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
局面已成僵局。
离开之前,她最后问了姚远一句:“告诉我,你没做,对吗?”
姚远望着她的背影说:“我没做。”
程白回到了自己家,进到屋里,却将那一扇门关了起来。
边斜察觉出不对,敲门哄她出来。
她在里面不应声。
天色渐渐暗下来,诉讼明天就要开始。
边斜在门外站了很久,在夜幕完全降临下来笼罩了整座老房子的时候,他听见那扇门后面传来了压抑着的哭声。
他猜到发生了什么。
只是有的路途一定是只有自己才能经历的,再亲密的人都无法参与其中。
听说,程白在大学时候回答过电车难题。
普通人的答案是,在撞5个原轨道上的人还是撞1个其他轨道上的人的选项中,都选择转轨撞1个人;而在要不要把桥上的胖子推下去阻止列车撞到前面轨道上的5个人的时候,大多数人的选择都是不作为。
可程白对后者的答案是,她会把那个胖子推下去。
其实都是牺牲1个人拯救5个人。
用极致的理性看来,这两个选择其实没有质的区别,可是不是自己亲手做,还是通过工具去做,却有很大的心理感受上的差别。
而程白选择摒弃这种心理感受。
但世界上哪里来那么多绝对理性的人呢?
每个人都是普通人。
计划得再好,真等事情到了面前,又很容易不被感性牵着走。
程白的内心就是一场战争,她的理性与她的感性处于永恒的争斗中,很难有放下干戈的时候。
曾经,边斜在第一次听到程白的答案后,感觉到了毛骨悚然。
他甚至觉得当个胖子很危险。
可程白听说他的想法后,只平淡地问了他一句惊心动魄的话:“如果你不认同牺牲1个人救5个人是正义的,也不认为1个人的自然权利比5个人的自然权利低贱,那么你怎么看‘少数服从多数’?”
这一次针对诚康医院的共同诉讼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出现证据上的问题,是程白以前不会犯下的错误。
这一次她太相信自己的当事人了。
或者说,她太想相信了。
从各方面调查取证来看,诚康医院污水处理不严格的问题的确存在,并且的确对兴元村村民的健康造成了不良的影响。
可偏偏当事人这一环出了问题。
程白是一名有好胜心的律师:如果选择隐瞒证据,诚康医院将付出惨重的代价,她将能获得实质的正义;如果选择排除证据,她固然选择了程序正义,可最终的判决结果对诚康医院来说将会不痛不痒。
而诚康医院的老板钱晋是害了她父亲的人。
边斜听着她在屋里的哭声,也在门外坐了下来,背靠着门扇,手指轻轻叩了三下,隔着门扇,在黑暗里,低低对她说:“我们家程律,是一位好律师,很好很好的那种……”
程白坐在门里,静静看着黑暗的窗外。
10)原则
从法庭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在下雨。
一场洗刷整片天地的雷雨。
有蓝色的闪电像是一道遒劲的树根从城市遥远的边缘显现出形状,高楼大厦都在阴霾的层云里隐没了轮廓。
方不让再一次和程白立在了法院门口的廊柱下。
外面大雨瓢泼。
汇成注的水顺着台阶冲刷而下。
远处那些记者的面容都在雨幕里模糊。
方不让道:“我没想到你在法庭上根本对那几份病历证据只字不提,这相当于直接把获得巨额赔偿的机会放弃了一半。看不出,你程白居然还有放下胜负心的时候。”
程白却道:“我有我的职业道德。”
方不让道:“程序正义?”
程白竟讽刺地笑了一声:“在这一场案件里我有私心,也并不想追求什么程序正义。我放弃这一份证据的理由,仅仅是出于对你这位对手的尊重。我凭什么认为我的劲敌不会发现这份证据的错漏?届时不过是授人以柄,在法庭上变得更被动罢了。”
方不让道:“但你也没有对法庭提出排除这项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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