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春江水暖,有人已知-《斫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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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她才有些担忧:“只怕他甚么都要亲手控制,甚么都想亲力亲为,并不敢大胆交付生意让我全权掌握。”
苍头闷闷道:“人是会变的,那厮如今是个归乡人,待他站稳脚跟,谁知还会待娘子有几分信任。王氏那些腌臜泼才早先不也是百般信任吗?”
“忠伯不必背后说人,我下嫁也是怕人说我马氏一门言而无信,今日解脱樊笼只有快意,何必计较这些。”马姑娘眉宇间轻快起来,她笑吟吟拿着明镜道,“然,我毕竟是个女子,掌百万钱已是极限,李大郎果真信我,我只要百万钱为压箱底的,其余所赚一发都是他的,只看他信我不信——此事以后再提,先回铺席,”她问呼延灼,“表兄何日归环洲去?”
呼延灼道:“须几日光景,此番也是为经略相公探望折经略,待他好转了我再回去,种经略使才好安心——你莫与人说,西贼只怕一年两年里定又要倾巢而出,某此去汝南,名为提辖本府军马,实则编练军卒,朝廷早有往西军掺水的想法,况且河北军马也须有些外地军卒。”
马姑娘嘲讽一笑,淡然道:“各方节度使不信朝廷,朝廷不信各地节度,国朝凭富有四海才堪堪抵挡周遭恶邻,一旦商路断绝恐怕……”
呼延灼道:“不可多说。”
“怕甚么,国朝以文臣治天下,又离不开将门,私底下说几声也无妨,我也不会在人前说这些。”马姑娘眉挑一抹愁云,她曼声说道,“然而国内农、工,至此已将饱和,不打通商路,以外国之民力,养本国之商人,商人多逐利,况且国朝官便是商,商也是官,恐怕官员商人是要从平民口中抢走最后一粒粮食、最后一分土地。若如此,农无田可耕,城市人口无平价粮可用,倒是城内城外济民遍地,怕是要天下乱。财富汇聚于富商大官,纵然朝廷能控制一些,然如若西贼强大,契丹南下,一场兵祸必使国祚中断,到时外敌只要控制一城一地,抢劫天下汇聚于彼处的财富,中断农事商路,这才是天大的麻烦。”
呼延灼默然无语不知所措。
马姑娘却说:“这且不是最要命的,国朝商事发达,人人以利为一生的追逐目标。比如那爨同知,为利连结发妻也可以不要,再如国朝待外敌的态度,宁可花钱赎买平安,也不让军伍中的人崛起,处处讲利,行军打仗也要讲大钱的亏与赚。长此以往,人人都以利益为先,全然不讲国家大势,倘若外敌以军力致胜,譬如契丹之辽国如今早已汉化,便是饮食也与中原并无二样,他若南下控制中原大城,行使中原规矩礼节,不用十年,他占据的地方,只怕要成为他们的盘中肥肉。国朝以利养商人士大夫,外敌也以利养商人士大夫,这些人心归它,中原人又要让出多大的利,才能把人心收回来?一旦外敌纯粹的汉化了,怕是要久居中原不走,久而久之,中原人也忘了祖宗之国,已将胡人当汉人看矣。”
呼延灼惊道:“你怎么敢说这些话?”
马姑娘道:“事实俱在为甚么不敢讲呢?表兄久在行伍,怕是不知国朝的危局,天下财富,一半汇聚于京师,我不懂军务,但也常听人说京师无险可守……又有一半财富聚集在天下大城,城中繁花似锦,城外贫者无食,且富人手握天下良田,倘若外敌既控京师,又遏大城,以利驱动商人投靠,到时连士大夫也不要了,纯粹以商治国,他遏制交通要道,财富俱在其手,国朝又拿甚么争取人心?”
她总结这番话只一个理:“商乃富民之策,立足本该在农事上,无农,商则轰然崩塌。商又是富国之策,立足也该在管控之上,国朝放任士大夫从商掠地,这一头庞然大物,如今确是创造了富饶的国朝,但也渐渐有失控之势,我只怕商事无可制衡,反倒成了吞噬国朝的巨兽海洋。”
呼延灼遍体生寒不敢答话,他本事不愿谋虑这些的。
他只说:“你年纪尚青,有的是大好前途。整日思虑这些,天下间哪几个男子能让你心服?这般想法,多有对你不好的,往后莫要说了,也莫去想,好生过日子就行。”
马姑娘笑道:“此话今日说了,往后必不再提。”
她回头道:“倒是李大郎所为,颇见眼光。他有一句话我很是佩服,所谓‘百万钱也是身外之物换得,不是自家本事’。他是个人物,我愿折一些好处不收,助他立足——我看他今后还有甚么本事,养数百人,那可不是小游戏!”
而后,她只拿着明镜反复看,先看自己鬓角,又抚鼻翼,轻轻地哼唱着歌谣,全然一派得了玩具的小女孩模样儿。
这时才见她的一点天真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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